“也去了。”小順子從我身後轉到我麵前,答道,聲音低落。
我輕歎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疲憊地說道:“你去罷。”小順子於是無聲息地退了下去,輕輕地掩上了門。
敏佳嗎?我睜開眼,敏佳——我該要去趟德妃那兒,是的,明早便去。第二日,我早早地便醒了,又似乎一晚都沒有睡著。難得眼中沒有血絲,隻是臉色蒼白的緊,我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宮女紅照正為我梳頭。
我的眉愈發緊蹙,終於,猛地轉過身,奪過紅照手中的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大大地嚇了一跳,倏地跪了下來,不住地求饒,原本膽怯的臉上更是充滿了驚惶。
我看著她,心中更加煩躁,不耐地揮揮手:“去去去!”她如獲特赦,感激涕零地磕頭謝恩,便逃也似的退下了。
我轉頭,看向銅鏡中的女子,臉是肅然嚴厲的,雙眉緊皺,眼中充滿了不快、厭惡,或者還有些其他什麼東西。這——是我嗎?——這完全是一副後宮主子的嘴臉,原來,我終於變為一個純粹惡俗的後宮女人,一個可以隨心所欲對著底下奴才發泄心中不快的封建女人!
哈!可笑至極!
我撿起被我扔到地上的梳子,抬手試圖為自己梳發,然而未幾,我放棄地將梳子拍扣到梳妝台上,一臉陰鬱。
“讓奴才替小主梳發吧。”我轉頭,看到小順子站在身後,躬身說道。
我眼中含著疑惑,卻不語,隻是平平地轉回了頭。他走上前,從後伸手拿起梳子,一手執起我的發,為我梳起頭來。
“小主,”他手下動作輕緩,“奴才入宮時間並不長,不過兩年而已。隻是身邊同伴來來去去,卻是看得多了,”他開始為我挽發,“通常,隻要主子一個不高興,底下奴才便遭了殃,輕則打罵,嚴重一點,命就沒了,”他低低地說著,語速不疾不徐,我跟著心也靜了不少,“從前桑青姑姑在的時候,奴才和婉珍便常說,能來伺候小主,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小主待奴才們,那是說不得的好。婉珍昨日所為,定是心甘情願的,請小主寬了心,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奴才也會替了桑青姑姑和婉珍,好好伺候小主。”他話音落下,綰上最後一縷頭發,收了手,退到一旁。
我靜靜地坐著,我知道,我並不是待他們有多好,隻是比其他人更和善一些,隻是——把他們當成一個人而已。他們這樣照顧我的起居,是我該向他們致謝,現在卻是他們如此感恩戴德!
“要為死去的人好好地活著!”——是的,我想到了這麼一句,斯人已去,身在後宮中,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哀天憫地。桑青和婉珍為我做的一切,我會牢牢地記得,永遠地感激。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而,漫漫深宮,想要榮寵不倒,身下也必是壘壘白骨。
有一天,當我榮光無限,獨豔後宮之時,我知道,伴我直上的雲梯裏,有她們。
我目光一轉,伸手摸了摸精巧的發式,笑道:“想不到,你的手藝也不賴。”說著轉頭看了小順子一眼。
他抬頭,與我對視一眼,知我已明白想通,也一笑,躬身說道:“謝小主誇獎。從前教我手藝的賈公公也說,奴才手巧學得快,是個可塑之才。”
“得兒,”我啐了他一聲,“誇你兩句便飛上天了!”他嘿嘿地笑了兩聲,低下頭。
“行啦,你倒也有自滿的資本,”我站起身,“以後,就由你給我梳頭罷,現在,跟著我去趟長春宮。”說著,便往外走去。他連忙快步跟上,一邊笑著應是。
我沒讓坐轎子,一路走著,現下已是二月天,今個兒又有太陽,照在身上暖暖的,不錯的感覺。小順子一路跟著,我看他幾次欲開口,便說道:“別吞吞吐吐的,想說什麼便說罷。”
他尷尬一笑,這才說道:“小主真的要去把那宮女要過來麼?”
我睇了他一眼,並不急著回答,他這一問,還是將我帶到了那晚,發現小布人的那晚……
我手捏著這白綢小人兒,看著小人前襟上縫著的布條,繡有太後名諱生辰的布條。這樣盯視了一會兒,我兀的伸出手,一用力便把布條扯了下來。然後凝眉一笑,抬眼望向跪在地上的敏佳,而婉珍和小順子站在我身旁,正滿臉戒備地瞪著她。
敏佳雖然跪著,卻把背挺得直直的,一臉冷然,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地。我放下手中的小人兒,站起身,走過去,猛地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向我。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卻過於幹澀,實在變得不討喜了。
我唇角勾起一絲笑,微微地搖搖頭,說道:“想不到,敏佳姑娘是這樣的忠心愛主,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我倒是真真佩服起來了。”她緊抿著嘴,依然麵無表情地瞅著我。我手上突然使力,緊捏她的下巴,她吃痛,皺起了眉,眼睛緊緊地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