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東萊不似蓬萊遠(2 / 3)

他,沒有說話,我卻知道,他在看著我。

“明慧……明慧,是你嗎?”這時,床榻上的太後發出虛弱地呼喚。我走上前,她已不複當年的豐潤,麵色青白,消瘦枯槁。眼朝著我的方向看來,眼神卻是渙散的,暗淡無光,讓人感覺已是油盡燈枯了。

我沉默地看著她,半晌終於跪在床邊,輕輕應道:“是,是明慧來了。”她聽到了,聽明白了,她笑了。可是沒有多久,她卻恢複了平靜,緩緩地搖搖頭,說道:“不,你不是明慧,你是怡妃。”她看著我說道,接著伸出手,輕輕地撫上我的頭,歎息地說道:“多好的頭發呀,黑亮亮和你姑姑的一樣,就這麼沒了。唉。”

“有你來看我,也是一樣的,”她說道,“你與你姑姑並不像,你太倔了。唉,也是個認死理兒的孩子。”她喃喃地說道,不知她是在對我說,還是在自言自語,最後,又沉沉地睡過去了。

我依然待在原地沒有動。他,那個我一直刻意忽略的人,走到我跟前,我以為他要說什麼,可是他卻什麼也沒說,又轉身向外走去。我抬起頭,今天我第一次抬起頭看他,他的背影,他也愈發消瘦了,我記得,皇太後病重的時候,他也在病中。

他在門口停住,他突然轉過身,與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既然太後說了,那你就把頭發蓄起吧。”他說道,接著便轉身走了出去。

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十三,皇太後逝。

我回到了定慧庵,我做回我的尼姑,可是從這以後,真的再沒有人定期為我剃發。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皇帝要我剃就隻能剃,要我留就留,如果哪一天他一個不高興,要了我項上人頭去也說不定。

春去秋來,送夏迎冬,隻覺一年又一年,時間過得飛快。信鴿好久都沒有來了,我心裏牽掛,長寧還好嗎?她今年也該十七了吧,我都有十二年沒見到她了。四阿哥最近應該也很忙,皇帝正越來越重用他,從他早前給我的信中我也讀出,看來與史還是相符的。

最後一場延綿的大雪送走了冬天,迎來了新的一年。康熙六十一年了,我卻愈來愈煩躁起來,遣散鬱氣的佛經亦不能有絲毫幫助。整日裏,好像總有一隻鼓在我心裏咚咚地敲,晚上,我時常會被驚醒,被夢,被我自己。

信鴿真的好久沒來了,人間怎樣,全無消息。

如果點著的香突然熄滅,會被視作不吉利,是不祥的征兆。而這一日,香熄了兩次。然後,大批的人衝到了我待的佛堂,為首的,卻是魏珠。

他走到我的麵前,直直跪下,說道:“皇上遣奴才等恭迎主子回宮。”

我愣住了,疑惑地,問:“回宮?皇上?”難道——難道皇帝已經不行了?我心中惶惶然的想道。

魏珠也跟著一愣,接著複又向我磕了一個頭,朗聲說道:“奴才等奉新帝命,恭迎主子回宮!”

我任由宮女太監們為我更衣梳洗,心中空空如也。是的,我知道他就要死了,可是,即使在心裏預演了無數遍這一天到來的情形,等到它真的來的時候,還是讓我措手不及屋招架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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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見他,他還是一個貝勒,隱忍負重,把野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時隔十二年後的今天,他已身著龍袍,成為名副其實的萬歲。他看著我,道:“朕,成功了。”眼中閃著成功的喜悅,滿臉的意氣風發。

我微微一笑,說道:“恭喜皇上。”

他稍稍掩去了笑容,鄭重地對我說道:“這些年,你委屈了……”屋外傳來吵嚷聲,我聽著魏珠討好求饒的聲音:“太後,您不能進去啊,皇上這會兒——”啪地一記清脆的摑掌聲,阻了魏珠下麵的話。我抬眼看向眼前的雍正,他微微地皺起眉。

接著,門被猛地推開了,伴隨而來的還有德妃——也許應該稱太後更為合適——太後的興師問罪:“你為什麼不讓十四阿哥見我?你——”她瞪著眼睛看著我,忘了說了一半的話,然後指著我質問新帝:“她怎麼在這兒?!”

“你竟然違背你皇阿瑪的旨意又把她接進了宮?”她不敢置信地問道。這個宮中,恐怕不討厭我的人沒有幾個。德妃,從前我拿走了她分得的一小塊屬於她的皇帝的寵愛,她恨我,我的失寵落難,她一定混跡在人群中拍手叫好。而現在,她的兒子,大清國的新帝,竟然又把我接了回來,她自然難以忍受。

於是,她對胤禛的怨意又加了一層,若如今是她的小兒子登基為帝,她可會一樣如此激動?有時候,母愛也是有失偏頗的,雍正麵冷心熱,不會不受傷,不會沒有想法,即使人人都以為他不要親情。

德妃走了,正如她來的時候一般,她也是個沒福享的人。

氣氛一下沉寂了下來,“長寧呢?我都已經有十二年沒見了,她該是個大姑娘了吧。”我找了一個話題,事實上我真的非常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