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瑾瑜活過的無數歲月裏，她甚少見韓彥負傷，遑論重傷，他在她印象裏近乎神化，無所不能，從未跌下神壇，她難以想象究竟何方神聖，能讓他說出“護不住你”這樣的話。
不可想象，不敢想象。
即便如此，莫瑾瑜還是從嗓子裏吐出幾聲冷笑：“我說了我不這輩子不去招搖山，我寧可叫你師尊我也不回去。”
這句話是莫瑾瑜一貫的含槍帶棒，刺兒一樣張開，她沒打算韓彥回答，自顧自要出馬車，身後韓彥悶哼一聲。
她回頭，看見韓彥嘴角有一線黑紫的血溢出來，他臉色慘白到了極致，仿佛下一刻就會羽化歸仙。
黑紫的血不斷溢出來，韓彥一向一塵不染的衣袍染上了汙血，他眸子緊閉，眉頭緊鎖，麵上攏了一層灰白的顏色。
莫瑾瑜倒吸一口長氣，轉身，大喊：“莫歆瑤！”
他們在天黑前到了附近的城鎮，四個人都戴了鬥笠，沈淽君扶著昏迷不醒的韓彥，莫瑾瑜在後麵慢慢跟著。
莫歆瑤小聲問她：“姑姑，現在怎麼辦？青蓮君魔氣入體，有一段時間了，他……可能會醒不來了。”
女子目光平靜，從她眼裏看不出一絲半毫外泄的情緒，莫瑾瑜看著前麵沈淽君和韓彥的身影，慢慢搖了搖頭：“再說吧。”
她語氣平穩，絲毫不見兩個時辰以前叫莫歆瑤時的慌亂不安。
就像是內裏忽然換了一個魂兒一樣。
莫歆瑤不敢多言，生怕觸了莫瑾瑜黴頭。
他們在這個南方小鎮待了整整三天，韓彥的情況一天比一天惡化，七月南方悶熱，莫瑾瑜一個人守在他床邊上，時刻拿冰給他降溫，不眠不休守了他三天，第三天她推開門，疲憊不堪地對莫歆瑤說：“咱們走吧。”
“去哪兒？”
“去招搖山，再這麼下去，我害怕韓彥真得一命嗚呼了。”
莫歆瑤愣了半天，才勉強從她這句話裏拚湊出她的意思來。
韓彥，重傷。
不僅僅是重傷，更是致命傷。
哪怕是莫歆瑤心裏神通廣大的莫瑾瑜，也對此束手無策，隻能帶著韓彥去招搖山。
這次行程趕得特別緊，莫瑾瑜甚至不考慮暴露的危險，操控傀儡馬車踏空禦風而行，日以繼夜地趕著路，隻為了早日到達八桂的招搖山。
她坐在馬車裏，韓彥的頭枕在她腿上，依舊是麵色慘白的模樣，莫瑾瑜抱著他，抿著唇麵無表情。
陽光從窗紗裏漏進來，倒映在莫瑾瑜的麵上，莫瑾瑜垂著眸，纖長的手指細細撫摸著腿上之人的眉眼，一遍一遍輕輕描摹著他的容顏，這張臉曾無數次出現在她的畫裏，被她日夜摩挲，曾被她做成無數的傀儡木偶，相伴左右。
她畫了那麼多妙筆丹青，做了那麼多姿勢各異的人偶，從來沒有哪一幅畫，哪一個人偶，是韓彥現在的模樣。
蒼白、無力，虛弱、昏迷。
莫瑾瑜細細看著他的眉眼，像是頭一次打量他眉眼一般，然後俯下身，姿態親昵：“韓彥，我說過的話從不反悔，這是第一次，你該感到榮幸。”
她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細語，如同情人間的愛昵纏綿，她說完這話便抬起了頭，手指輕輕摸著韓彥一頭緞子似的烏發，良久，空氣裏溢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被小心翼翼放在女子膝上的人雙眸閉著，麵容平靜而安詳，在女子看不見的角度裏，清俊的仙尊耳尖慢慢成了通透的紅色。
招搖山是莫瑾瑜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她閉著眼睛也能摸上山上去，現在她一心抵達，自然速度快，三四日的時間就跨了千裏遠，一路上騰雲駕霧不知耗了多少的力氣。
這麼盡心盡力，不知她這一輩子能有幾個。
招搖山位於八桂，是鵲山山首，每天上山的人絡繹不絕，卻鮮少有人真能上去。
原因是要上招搖山，得先過通天梯，這是一條從山腳一直通往招搖宮宮門的石階，一共一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階整，外人要上去必須過這天梯，上麵布滿了上古大能的威壓，上去一次半條命都能丟了。
招搖山上的人自然有傳送符，可莫瑾瑜十八年前自請出宮，身上是幹幹淨淨一件招搖山的東西都沒帶，要想上去隻能恭恭敬敬先走一遍天梯了。
當年她上山也是這般，花疏影問她到底怎麼上來的，她記得她那時候眯著眼用絕望的口氣說：“我是憑借著上了山招搖山先管飯才能堅持下去的，上那梯子不光累，主要是餓，前胸貼後背餓得要命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