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該知道的……”駙馬臉上泛起了奇異的神色,平緩而安穩:“從四年前,你回到京城,藍溯水師搭載你的那艘船就沉了的那個時候,我就該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聽著駙馬抑揚頓挫的聲調,她的臉色迅速慘淡下去。而駙馬則是帶著快意的笑容看她,釋放了他人生最後的恨,緩緩閉上眼睛。
這一生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而來,總是徘徊彷徨,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就那樣混沌著生活,而後結束。也許她,是他生命中最閃耀的裝飾也不一定。
她看一眼駙馬,狠狠地看一眼,恨得咬牙切齒。對於一個剛剛被她殺死的人恨得咬牙切齒對於她來說也並沒有什麼內疚。這是政治,她從小生長的環境裏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總有人失敗了,被那些個年老的太監拖出去,扔在荒郊野嶺裏,運氣好就會有草席裹身。無論你有多明眸皓齒,長袖善舞,甚至說是你有多善良,孝順,這些美好的品德在政治裏都是些笑話。草席並不會挑剔它裏麵的是誰。
她從來,都隻對幾個人好,就隻有那麼幾個人,剩下的,就算是掏心掏肺,她也隻當作隨手就可以丟一地的水晶珠子。更何況,是一個連死了都要拉她下水的人。
此刻,她臉色慘白的有些膽顫。殺了駙馬的大罪推托不掉該當如何?她已經想不到了。她根本就來不及去想那些,隻是不敢回頭去看李鐸。
“真的?”仿佛是過了十幾年那麼久,他終於開口問她,就隻有兩個字,卻讓她幾乎要倒下去。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是別的人來問她,她可以坦然地回答,因為這都是為了政治,所有船上的人都知道她和李鐸在一起,這些人都不可以留下。可是他問,她就沒辦法。那些人在他心裏的分量有多重,她一直很清楚。所以現在這一刻害怕。
“是。”知道根本不可能瞞過,她還是說了實話。
身後再也沒了動靜,好像他根本不在那裏,院落了靜謐的可怕。有風穿過樹梢的聲音,她的餘光看見大片的桃花叢樹上飄落,整個一片花海。駙馬的屍體就在眼前,她看著,覺得陌生,好像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不是這個人鳳冠霞披的將她娶進門,也不是這個人和她一起扮演著賢伉儷的角色。
心裏有大片的地方陷落,憑空的陷下去,將她的心更加的空落,不知所以,隻是想要找東西填進去,把所有的空洞都填滿,可是那個能夠填滿她內心的那個人,可能會更加憤怒的扔下她,把她的心徹底弄塌。想到這裏,她恐懼的無以複加。
然而也用不著她再多想,大隊的士兵進來,領隊的是皇太後的心腹。看見這一幕,似乎是驚呆了,而後鎮定下來,一揮手,就有士兵上前去把她身後的人帶走。
她看著李鐸被帶走。他一次都沒有回頭看她,哪怕是一眼都沒有,隻是任人帶走,步伐有些虛浮。耳邊有人說話的聲音:“公主受驚了。請公主回京,將事情原委陳述一遍,好叫小人做個記錄。”
她心浮氣躁,想也不想就一個耳刮扇過去。“啪”的一聲,耳邊聒噪的聲音立刻止了,她深吸一口氣,開口,聲音平穩:“我自會麵聖,哪裏輪得到你來管。”說完,大步的走出院落去。
“等哪日栽了,我們再來算帳!”留在院子裏的人恨恨的低語一句,快步跟上。疼,很疼,已經說不出到底是哪裏發出那樣刺骨的疼痛來,隻是疼,全身上下的每一個角落都是疼的,耗費光他最後一絲氣力,清醒地隻有神誌,他不由自主地想了很多事情。從最開始用鞭刑,掛了倒刺的鞭子一下下的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就開始想,到後來鞭子上又沾了鹽水,抽得他能看見自己身上的鮮紅的肉翻開的時候,他才被疼痛折磨得分了神,繼而昏了過去。
現在在牢獄裏,四下是木質的欄杆,圍出的範圍極小,就僅僅隻容的下他。
想的太多,都幾乎快要忘記了自己想了些什麼。仿佛是模糊中想到她,想到初次遇見她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那樣的倔強,那樣的不肯屈服。他明明都知道的,這些年在朝堂上看著她的他都是知道的:她並不是個單純善良的鄰家女孩。他明明都知道。
可是每次看見她,和她在一起,看著她對他那樣子笑,他就忘記了,以為她就是有著孩子一樣好看笑容的女子。就隻想要寵著她,隻想要和她在一起就好,其實,自己不也清楚這隻是自己給自己的一個騙局。
他就隻想要和她一起,一起並肩站在太陽底下。長久以來的願望,一直就隻有這樣而已。
那些曾經朝夕相處的兄弟,總愛大吼大叫但最得人心也最照顧他的孟大哥,就真的死了麼?以前他在船上的時候,中秋節他們一起喝酒,孟大哥還拍著他的肩膀說:“就你這張好皮相,等以後大哥給你找個好姑娘,到時候可就不能這麼喝酒了。趁現在,趕緊幹了!”他當時就笑說:“大哥放心!我才不急,就算以後找個什麼樣的姑娘,也不能擋住我跟大哥你喝酒。”那個時候明月就在當頭照著,怎麼一下子就不在了。
就連最後他離開藍溯的時候,也是孟淩澤來送,十裏長亭,孟淩澤仍是大力的拍他的肩膀:“兄弟,等有機會再一起喝酒!”這一次拍在他肩上的手用力比平日大了許多,他也覺得有點疼。當時心裏真的是五味陳雜,說不清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