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寶貴的。有時候,為了生命延續或未竟的事業,我們可以忍辱負重,苟且偷生地活著,期盼著有朝一日自己的生命能夠呈現出精彩。然而,在強大的世俗麵前,生命又是脆弱的,以往無數個事例證明,幾乎在每一個絢麗的人生背後,所付出的對抗世俗的代價都極其昂貴。嵇康就是這樣,他以自己的生命作為殉道的工具,來抗擊強大的世俗社會。嵇康性格剛烈,疾惡如仇。平日裏,嵇康“輕肆自言,遇事便發”,著文直抒胸中感憤而無所忌諱。嵇康曾在蘇門山遇見一位隱者孫登,從遊三年,問其所圖,總不言語。直到臨別之際,孫登才開口對嵇康說:“君性烈而才俊,其能免於今世乎!”
嵇康對專橫的司馬氏集團不是像當時的士大夫阮籍那樣以佯裝瘋癲裝避世,而是公開采取了針鋒相對、不合作的態度。司馬氏集團標榜“以孝治天下”,而嵇康卻公然反對禮法。盡管他內心並不是這樣想的,卻公然宣稱“越名教而任自然”。司馬氏以暴力和陰謀手段奪取了曹魏的天下,卻打著名教的旗號,頌揚曆史上的商湯、周武王、周公、孔子等。嵇康對司馬氏的行徑非常憤怒,於是就采取了“非湯武而薄周孔”的對策,借否定湯武周孔以表達他對司馬氏強烈的鄙薄和否定。嵇康為了表明他與司馬氏決裂的堅決態度,甚至與昔日好友山濤絕交分手。山濤比嵇康年長20歲,以大度和才氣而聞名。司馬氏發動高平陵政變以前,山濤就躲進了山林。後來他又重入仕途,為司馬氏集團效力。
山濤原為選曹郎,升為散騎常侍後,便向朝廷推薦嵇康接任他原來的職務。選曹郎是一個重要官職,山濤也是出於對朋友的一片好心。但是與司馬氏集團水火不相容的嵇康,卻感到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於是憤而作《與山巨源絕交書》,並予以公開發表。其實,與山濤絕交並非嵇康的本意,就一般情勢而言,與朋友斷交也大可不必公開發表絕交書。嵇康之所以這樣做,根本的目的便是借此表明自己拒絕與司馬氏合作的堅定態度,同時也向世人宣泄自己積年累月的憤懣。嵇康有一個很奇怪的嗜好,那就是打鐵。他的好朋友,也是竹林七賢之一的向秀,則在嵇康打鐵時為他拉風箱。當時司馬氏集團中有一位正受寵信的貴族公子名叫鍾會,官任侍郎。他非常仰慕嵇康的學識與才華,多次想去拜見,這次聽說嵇康正與向秀在洛陽城外打鐵,於是便邀集一班人高車飾馬,蜂擁而來。嵇康見鍾會一班人“乘肥馬輕裘,賓從如雲”,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敵愾之氣,便旁若無人,隻管自己打鐵,向秀也埋頭拉風箱,火光熊熊,錘聲丁當。鍾會萬萬沒有想到,嵇康和向秀對自己連瞧也不瞧一眼,他感到無比尷尬,隻好悻悻地注視著嵇康和向秀二人一絲不苟地打鐵。他站在那裏看了很久,見嵇康仍沒有與他談話之意,隻好向賓從揮揮手打道回府。偏偏在這時,嵇康發話了:“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頗有奚落之意。鍾會憤然答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鍾會遭此羞辱,決心報複嵇康。
嵇康有一位好友叫呂安。呂安之兄呂巽是一個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竟然奸汙了呂安的妻子。呂安義憤填膺,欲上表朝廷揭露呂巽的獸行,嵇康為呂家的聲譽著想,力勸呂安不要這樣做,且容呂巽自己反省悔過。哪知呂巽任大將軍以後,卻惡人先告狀,向朝廷上書,誣告呂安違背孝道,毆打母親。司馬氏集團一向標榜“以孝治天下”,哪能容忍這種罪行,於是便將呂安逮捕下獄。嵇康得知消息後,便挺身而出,為朋友仗義執言,公開闡明事件的真相。一心想報複嵇康的鍾會卻趁機進讒言,對司馬炎說:“嵇康,臥龍也,不可起,公無憂天下,顧以康為慮耳。”又捏造事實說嵇康欲協助毋丘儉反叛,隻是由於山濤的勸阻,才未成事。他進一步煽動說,嵇康“言論放蕩,非毀典謨,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釁除之,以淳風俗”。就這樣,嵇康被捕下獄,隨即又被判處死刑。消息傳開,洛陽太學生三千人群情激奮,他們上書朝廷,要求赦免嵇康,並紛紛表示願拜嵇康為師。但太學生的這一舉動反而促使司馬氏下決心處死嵇康。臨刑之日,嵇康從容地走向刑場。臨刑前,他向監刑官索取了一把七弦琴,他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彈奏了一曲《廣陵散》,隨之便從容就義,年僅四十歲。嵇康的死是沉重的,也是悲壯的。在強大的世俗社會麵前,一個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一個人的思想和言行,即使具有先知之明,隻要超越了當時大眾的思想認識境界,必將為世俗的觀念和保守勢力所不容,那麼世俗就會視其為異教徒和反叛的人。世俗往往是恥笑那些落後於他們的人,而對超前一步的先行者們向來是將其置於死地向後快。放慢一步,和所有人一樣站在一起齊步走。也許這不是你的個性,然而,當你自視清高,意欲超凡脫俗,你將又不得不麵臨像嵇康那樣的悲劇,俗話說,槍打出頭鳥,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