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緣起緣落(1 / 1)

戊未年,六月初八,宮外高丘

風中的女子,怔怔的看著遠方,她的目光投的很遠很遠。風鼓鼓的吹著,翻飛了衣角,吹亂了青絲……

孤魂?不,她不做孤魂,她好不容易來到這個王朝,她已死過一回。這命怎能這麼斷了?她要活著,為了清兒,她必須活著,她也隻剩下清兒了。

施紊此時的思緒隨著風翻飛到了十六年前,也是這個日子。猶記那日,一台燭火,盡毀了半個落庭宮。在滔天的大火中,孤身從床下的密道逃離了皇宮,一路磕磕跘跘,躲躲藏藏,直到天蒙蒙亮,才出了宮城,一腳踏上這坡高丘。望眼遠處,目光所及之處,是金燦燦的宮牆裏,宮牆裏頭盡是腐爛的虛華。

還有那個人,他也在那個宮城中。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會從大火中逃生,他也絕想不到自己是怎憑得一己之力苟且偷生,這些他都想不到的,他心中隻有他的江山……即是如此,罷了罷了,十六年前,便以決定,將該放的都放下。

風中的女子收回思緒,緩緩的回過了身,風,依舊吹著,卻始終吹不幹女子臉上兩行淺淺的清痕。

“人在做,天在看。”包含滄桑的聲音向天空飄去。

*

六月初十,濟南,修林苑

“阿娘,我想入朝做官。”

“嘩——”瓷碗墜地之聲頓響,無心顧及腳下的碎片,施紊寒著臉,怒道:“是該幫你定門親事了。”

施沐清曲下腰,蹲踞拾掇著一地得碗片,一張臉苦皺皺的:“阿娘喲,你怎得這麼個狠心腸,”說罷,抬起了臉,眉目一轉,笑道:“好男兒呀,大丈夫喲,報效朝廷,爭個似錦前程,討娘的歡啊。”歸完碎片,乘入兜布中,四角包掖好,尋著角落裏的簸箕桶,揮袖一擲,“啪”,一聲擲地,好個空心投。有些得意的甩了甩黑色袖擺,豐儒俊雅,俊氣逼人。

說來這身衣裝還是讓阿扇幫稱著做的,那斯就著東裏牆頭的親近,從兒時起就往修林苑頭跑,打小就愛穿得煞白煞白的,那個白的喲,太陽底下晃的人眼疼。較著勁的潑過他幾次墨,揚過他幾把土,這廝總躲得漂漂亮亮,那鞋麵上愣是煞白呀煞白。後來自己也學著他穿的一色白,估計是太帥了,晃蕩了兩天後,那家夥居然送來個煞黑煞黑的色,說是黑色稱得白。

再說施紊,看著眼前一身黑衫金帶的女兒,嗬道:"清兒,官場黑暗不是你能明白的,娘不求你幹一番事業,但求你一生無憂。”微微怒斥,隱隱無奈。

“有美人阿娘在,清兒快樂似神仙。”施沐清拉著施紊的衣角,諂媚討好道。

“你這個小人精。”許是被逗樂了,娘的聲音變得溫溫雅雅,眼角幾絲細紋微微上勾,雖不再是十六年前的絕姿風華,卻依舊有著別樣風韻。

扶著娘落座,讓她閉了眼,施沐清繞到娘身後,提袖抬手,撚了二指輕揉輕推著她的太陽穴,推按須臾間,在心中暗自思量了一番,方開口道:“阿娘,前些日子可是去見爹爹了?”

感覺到身前的人全身輕震,卻是半響不作回答。

五步開外的盆架上架著一麵銅鏡,鏡子經由阿娘的改良,鏡影清澈可見。赤黃的身影此刻正投射在銅鏡中,我看見阿娘的臉,難得的悲愴。

“阿娘,前個日子阿扇說你又去了上京,我揣著定是又去為爹爹掃墓了,真不知娘你為何不將爹爹的墓移來,年年需得往上京跑。”雙手並不停下,依舊抵著娘的太陽穴,輕推輕按。“阿娘,清兒也想出去看看,十六年了總呆在濟南,出去的日子扳著指頭都算的過來。怎的也不是個耐人的法子。說到上京……”朝鏡中撇了眼娘的臉色,沒有太大的變化,繼續說道:“娘下次去的時候帶上清兒,長長見識,可好?不知道上京的女子是不是都和娘親一樣美麗……”

“清兒,”一聲呼喚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一時間竟不知再說什麼。睜開雙目,舉起一手,握住了推按穴道的雙手,施紊轉過身子,看了半響,搖頭苦笑:“怎還是如此莽撞,不思量?若是你真覺著悶,想要什麼,和娘說,下回給你帶來。”

回握住娘的手,扯了扯:“糖葫蘆,冰糖豆,蜜餞子……唔,還有……”

“還有牙要疼了。”笑著敲了敲施沐清的小腦袋,施紊無奈極了。

“阿娘,我要嘛。”不由分說的撲進了施紊的懷中,使勁地蹭著。

“真不像個男孩子。”施紊看著懷中撒著嬌的施沐清,笑罵道:“長不大的奶娃娃。”等施沐清鬧夠了,才放下他,去了廚房。燭火重重,悠晃著在牆上投著影子,屋內安靜的隻餘呼吸吐氣的聲音,半餉,“噗”一聲燭爆打破了一室靜謐,清脆的男聲夾著局促不安與憂傷,緩緩輕吐:“我是男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