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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泰七年,早春二月,紅杏枝頭春意鬧。長洲是以“仙草靈藥,甘液玉英,靡所不有”而著稱於十洲三島的,此季的它,分外繁茂。

而長洲最大的國家——暮遠,也開始了後宮四年一度的選秀。四品以上官員的女兒,凡是年齡外十五與二十之間的,若無特殊情況則必須參加。而平民女子亦可參加,不過是要受到更嚴格的管訓——而牽扯到某些政治因素,平民女子在後宮的地位一般不會比貴族女子高。其中隱含的種種,不便明說。

“鏡小主,您這邊走。”太監福順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那被稱為“鏡小主”的女子也不看他,仿佛對此路已十分諳熟似的。福順怔忡了一下,望著前麵的素衣女子竟一時呆立。那是臨丞相之女,小字晚鏡。他雖沒讀過什麼書,卻是覺得這名字念起來分外美麗而哀傷。臨晚鏡。而這女子……

福順似乎意識到什麼,苦笑了一下:這鏡小主可能以後是當主子的人,自己這麼一個奴才有什麼資格去評價她呢?這樣想著,福順快步跟上去:“鏡小主您慢走,要是磕著碰著了奴才可擔待不起!”

晚鏡亦不語,隻是驀地抬眸,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怡祥宮。她的眸是湛碧色——那是暮遠人的眸色;眼神空寂幽深。福順心下一驚:那怡祥宮是樂貴妃的寢宮。樂貴妃專寵,而其父又是左丞相——暮遠分左右二位丞相,臨丞相是右相,而左丞相的地位比臨丞相還要高上一些。樂丞相權傾朝野,樂貴妃盛氣淩人,又善妒,宮中有孕的嬪妃們多死於非命……起原因不言而喻。

——鏡小主,已是意識到危機了嗎?

雖對這些宮廷秘辛是心知肚明,可自己隻是區區一名太監,又能夠做些什麼?

“順公公。”晚鏡終於是開了口,聲音空靈,帶著隱秘的窺探和森冷的寒意,“你還記得流景公主嗎?”

流景公主!見慣了大場麵習慣了殺人不見血的後宮爭鬥,當福順公公聽到這個稱號時,仍是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流景公主和雲妃,幾乎是暮遠皇宮的禁忌。

雲妃是先帝昭明帝最寵愛的妃子,而流景公主,則是昭明帝的掌上明珠,安泰帝的長姐——盡管她隻比安泰帝大八個月。八年前,福順不過是雲妃蓮池宮的一名小太監而已,可那段時光,是他在森冷宮牆中唯一的溫暖——因為雲妃與流景公主,並不將太監宮女們當奴才。她們母女很像,都清冷而溫柔,可誰料到,一貫沉默低調的雲妃在誕下五公主不久後,竟下毒謀害了洛皇後!先帝一怒之下將雲妃賜死,將流景公主與她那未滿周歲的妹妹從宗室中除名並逐出皇宮!

本來身為蓮池宮的太監,他是難逃一死的,但那十四歲的流景公主、高貴孤傲的流景公主,卻為了蓮池宮裏的奴才們下了跪:“此事是菡兒慫恿母妃做的,如今東窗事發,菡兒與母妃甘願領罪,但求皇上切莫降罪於蓮池宮的太監宮女與嬤嬤!”

那時的他瑟瑟跪在地上,聽罷此言竟停止了顫抖:她沒有稱皇帝“父皇”,亦沒有稱自己“臣女”,這顯然是自甘斷絕他們的父女關係!而保留的,是那一句“母妃”與“切莫降罪”。

自此之後,流景公主與那個連封號都尚無的小公主便不知所蹤、生死未卜了。而雲妃以及那個自稱與其母一起謀害了皇後的流景公主,自然而然成了皇宮的禁忌。

而這個禁忌,竟被這女子如此冷然地戳破!

——這女子,究竟與流景公主是什麼關係?!

她應該不超過二十歲,否則不可能來參加選秀,而流景公主已是二十二。被逐出皇宮的人,就算是右丞相也是不敢收留的。那麼她為什麼會突然提到流景公主?

“你還記得嗎?”晚鏡再度開口,清冷的聲音仿若地獄裏的燃箬(注:燃箬,長洲傳說中來自地獄的女神,象征犧牲與毀滅的愛,屬死神範疇。其聲音優雅低沉,雖森冷卻魅惑無比。為作者虛構)。

福順本想矢口否認或逃避問題,卻仍是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答:“怎麼可能忘呢……”驀地意識到自己不該多言,便立刻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鏡小主,您請這邊走。”

晚鏡順著他所指的方向走去,經過福順身邊的時候他清晰地聽見她的話語,“記得就好……”語氣裏沒有惡意,更多的是歎息。

——來者何意?!

晚鏡的背影漸遠,福順滿心疑惑。無奈新秀女入宮,他自是不能閑著。匆匆路過的太監推他:“福順兒!發什麼愣啊?別是在偷懶吧!”他回過神來,嗬嗬賠笑:“哪兒能啊?”便又忙碌起來。

隻是這個疑惑,一直縈繞在福順的心上。

快入夜的時候,也該是與其他太監換班了。

在皇宮裏,太監這種身份的人是不能閑逛的。暮遠皇宮對作息時間的要求很是嚴格,此時的福順,正步履匆匆地趕往白羽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