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第三天,青綾很沉默地在床上度過,而顧恒鑫再也沒有來看過她,更遑論其他親人了。
有時,隔了很遠很遠,青綾會聽到隱約的笑聲傳來,不勝歡喜欣悅。青綾甚至可以看到那些人前麵鋪展的錦繡大道,如鮮花鋪就般,芳香旖旎,有若雲霞,延伸到他們所不了解的天際。
這樣冰冷的冬月,金穀園的芙蓉花,也該開得盡了。這種霜淩露侵渾不懼的花兒,到底經不起冬寒,雪至,一夜西風冷,同樣如百花般萎落凋零。
想來,芙蓉亭中,再無人拂冰絲,對月彈,奏一曲華美的樂章,吟一首絕妙的好詩。
青綾聽到自己沉重的歎息,似曲終人散時那琴弦意猶未盡的餘音嫋嫋,悲難自禁。
每日,有顧恒鑫心腹管家引了大夫來給青綾換藥。那看著她長大的顧管家,似已完全認不出她,對她一口一個“三小姐”,笑容僵硬虛偽得如戴著元宵節小孩子才會帶的麵具。
送飯食的人,是顧管家的妻子林姨。
她從不叫青綾三小姐,也不叫她二小姐,隻是每次從食盒裏拿出飯菜擺手後,都會用滄桑悲涼的眼神看她一眼,渾濁的眼珠沒有一絲神采。
已是第三天了。
明日,那個害了她的親妹妹,將披上本不屬於她的嫁衣,得意洋洋地嫁入慕容府。
青綾捏緊了拳頭,暗黃色的液體,又開始浸透包著手的白布。
她自救得還算及時,除了露在體外的臉部和手部,隻有肩背部和右臂燙傷得比較厲害。經了兩三日的治療,不少地方已經開始痊愈,隻有雙手,由於不斷的用力,傷勢反而一日比一日嚴重。她甚至一直沒有退燒,時不時地渾身發冷。
不過也沒什麼特別不適的。顧府這氣侯,本就冷得很,連傷口都給凍得麻木,感覺不出疼痛來。
林姨又來送飯菜了。
青綾看她把簡單的幾樣小菜擺好,盛了飯,照舊木訥地看她一樣,便欲離去。青綾隻有右手的拇指能動彈,但她並不要別人幫忙,從來隻是艱難地挾了筷,一口一口地吞吃著飯菜。
但這次,青綾叫住了她:“林姨,你跟過我母親多少年?”
林姨的眼珠子轉了一轉,沒有回答。
青綾自顧自嘎啞著聲音道:“我記得,小時候母親說過,她很開心,兩個從小就跟著她的陪嫁丫環,都有了好歸宿,而且就嫁在顧家,可以時常見麵,到老了,還可以一起曬太陽,講各自小時候的故事。”
林姨定定地站在桌前,不說話,本已掛到腕上的食盒卻已擱到了桌上。
青綾滿被白布包住的臉上,一對眼睛,終於有了一絲原先的風采。她歎道:“可惜那一位雪姨,在母親死後不久就也死了,據說,是冒犯了鮑氏,給打了一頓,就病死了。她死得冤,和我母親一樣地冤。”
林姨抬頭,渾濁的眼睛似乎清亮了些,或者說,多了些清亮的東西:“你……你知道?”
“本來是隱約的懷疑,現在是確定。”青綾黯然而笑:“這樣地死到臨頭,我再不知,便真的是傻子了。”
“我……我什麼也做不了。我沒有雪秋的勇氣……她明知道鮑氏不許人查夫人的死因,她……她還去查……”林姨又垂下了頭,無能為力地咕噥。
她年紀大了,有夫有子,就這樣活著,已經很好,很好。
青綾點頭:“林姨,我不要你做什麼。隻麻煩你……麻煩你讓敏兒偷偷來見我一次吧,我們隻從後窗偷偷地見一麵,主仆一場,有些話,我想吩咐吩咐她,不想她……落雪姨那樣的下場。”
林姨沉默,卻又幾滴水珠,滴落在腳下的素紋青磚。
青綾繼續道:“你不願幫忙麼?哦……那便算了吧!等府中大事安妥了,隻怕我也該去陪我的母親和雪姨了,哪裏還顧得上敏兒?……卻不知,到時又是什麼?又是一場意外的火災,還是我忍受不了病痛懸梁自盡?”
林姨雙肩一聳,忽然拎起食盒,飛奔般逃了出去。
青綾便推開了後窗,對著一園狼藉秋色。晚來風急,秋葉瑟瑟,經了霜的草木,無精打采地趴落地間,一隻孤雁,迷茫地叫一聲,從高高的樹梢上掠過,消失在昏茫的秋日天空。
不知過了多久,愈來愈沉的夜色裏,似有一隻嫣紅的蝶穿過,飄飄搖搖,飛到青綾眼前。
青綾伸出手來,那隻“紅蝶”恰落到了她的掌心,歇在厚厚的汙濁布條上,竟是一枚芙蓉花瓣。
冰明玉潤,卻零落西風;振振欲飛,卻身無彩翼。
唯在凜風中淒涼一笑,與青綾瞠目而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