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蝶戀花,清魂無覓處
青綾沒有等來慕容斐退親的消息,卻聽到了暄天的鑼鼓和震天的鞭炮。
她千腸百結思慮了一夜,已料定若慕容斐得到這個訊息,必會退親。除非,他沒得到這個消息。
敏兒自幼服侍她,性情再忠實不過,她既應了這事,便是死,也會將消息傳到。
死……
青綾忽然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不盡喜慶的鑼鼓聲中,顧府後院失火。
依然是被燒傷的“顧三小姐”臥房,青煙嫋嫋騰起。
青綾的呼救聲中,兩名守衛的家丁衝了進來,慌忙地四處找水。
而青綾已趁亂衝了出去,直奔前院,奔向那吹吹打打一路迤邐而來的紅色隊伍。
隊伍的最前麵,必定是她那能與她吟詩作賦共論畫風的夫婿。
那是她的夫婿!
一路,俱是下人的驚呼。
那是二小姐,還是三小姐?無人認得出,也無人敢指認,隻能滿肚子疑團,看著那身材苗條熟悉,卻滿手滿臉包著布的女子,從身畔一晃而過。
遠遠看到那片殷殷的紅光時,顧管家終於衝過來,攔住了她,滿臉的驚駭,衝垮了曾經的虛假笑麵。
接著是顧恒鑫,他衝過來,毫不猶豫兩巴掌甩了過去:“瘋子,你出來做什麼?”
青綾臉上的白布條被打得散開,狼藉垂下,卻又粘連在肌膚上並不掉落,露出那被燒傷的肌膚,滿是黃色紅色的猙獰水泡,引來一片驚叫。
“敏兒呢?敏兒呢?”青綾顧不得別的,慘叫著啞聲發問。
“你……你……”顧恒鑫手指顫抖著指著她,仿若她是千古罪人:“我就猜到是你慫恿的她!這麼不懂事,枉是顧家的人了!”
“你們殺了她,是不是?”青綾在兩個壯年家丁手中奮力掙紮著,淚水交迸:“你們殺了她!哈哈,你們殺了她,難道就能阻止慕容家知道,新娘是代嫁……嗚……”
嘴被掩住,接著是一團髒布,狠狠塞入她口中,將她口角都塞得裂開,殷殷的血,明亮地耀在蒼白的唇邊,滑過腫大的下頷。
同時滑落的,是晶瑩的淚珠,隻是迅速淹入麵部凹凸不平的傷口中,分不清是血,還是淚。
“把她捆起來!捆起來!”顧恒鑫高聲地呼喝:“三小姐瘋了,不能留在顧家衝撞了青綾的喜事!立刻送到明善庵去關起來!”
瘋了,瘋了,到底誰瘋了?
誰是紅錦?誰又是青綾?
假作真時真亦假,這老天可辨賢愚忠奸,對錯是非?
顧青綾被兩個大漢提押在手中,連搡帶拖,奔往後門。
她一路嗚嗚,向天而呼,向天而哭,卻迅速淹沒在震天的鞭炮聲和歡笑聲中,連天也聽不到她的呼,她的哭,她的悲怒絕望。
天色並不好,蒼茫的虛白色,冷風嗖嗖,吹得人身上起了一層層的粟粒。
迎親隊伍,大片喜氣洋洋的顏色,像鮮血一樣緩緩淌入顧府。
走在最前麵的慕容斐忽然打了個哆嗦,覺得有點冷,轉而又自笑。
此時,他該熱血沸騰才對。他等待這一天,已經有快兩個月了。
“嶽父大人呢?”他笑容可掬地問,更顯眉目俊朗,英氣不凡。
“老爺……”鮑氏回過神來,笑道:“青綾不舍得離家,老爺正在閨中勸慰呢!”
女孩兒出嫁傷心,母親不去勸,反而父親去勸?
看來青綾與這個填房母親,感情生疏得很。
慕容斐的笑容,頓時冷淡了許多。
他要的,隻是青綾。
那個才識不凡靈慧逼人的“淩青”,是他的新娘,他的夫人,他相伴一生的絕佳伴侶。
鑼鼓暄囂聲在繼續,遠遠,顧恒鑫掛著親切歡喜的笑容,迎了上來,仿若從不曾與慕容家發生過任何的不快。
更遠處,十餘名盛裝的侍女,捧出了他的新娘。
珠穿寶鑲的瓔瓔珞珞,更襯出那襲飛霞錦所製嫁衣的流光溢彩,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嫣然地盛開著,嫵媚如春。
慕容斐輕輕而溫柔地笑了。
他再不知,當他那錦繡珠玉堆成的迎親隊伍一路招搖過市,引來萬眾注目、舉城豔羨時,那本該端坐喜轎中的新娘,正被人捆作一團,丟在一頂青布小轎裏,沿了荒僻的小路,在漫天的陰霾中,悄悄奔往位於城南龍門山的明善庵。
那是顧家的一座家庵,人跡罕至,除了夫人小姐們逢了齋戒之日,偶爾會去求安祈福,連附近山民都很少去。
青綾也曾坐在穩穩的流蘇轎中來過幾次,卻再也料不到,有一日,這裏竟會成了自己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