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1 / 3)

看來羅切斯特先生聽了醫囑,那天晚上睡得早,第二天起得晚。下樓後,他有事要處理。他的代理人和幾個佃戶來了,在等著與他談。

書房我和阿德拉現在不能去,這裏用來每天接待客人。樓上一間房裏生了爐火,我把書搬到那裏,準備以後在那裏上課。這天上午,我發現桑菲爾德不同往日,不再像教堂一樣靜,過一兩小時會有人敲門,或者響起鈴聲,大廳裏常傳來腳步聲,樓下有陌生人用不同的嗓門說話。外麵世界的一條小河流進了這裏。桑菲爾德有了主人,我喜歡這個變化。

這天阿德拉不易管教,無所用心,時不時跑到門邊,伏到欄杆上看看羅切斯特先生在不在眼前,還編造借口下樓,目的是去根本用不著她去的書房。後來我忍不住了,叫她非好好坐著不可,但她又不停地嘮叨起她的ami, Monsieur Edouard Fairfax DE Rochester①(這個教名我以前沒有聽過),猜給她帶來了什麼禮物。先天夜晚她的這位朋友說過,等他的行李從米爾科特運來後,她會看到行李中有個小盒子,盒子裏的東西她會喜愛。

她說:“Et cela doit signifier, qu’il y aura le dedans un cadeau pour moi, et peut-etre pour vous aussi, mademoiselle. Monsieur a parle de vous: il m‘a demande le nom de ma gouvernante, et si elle n’etait pas une petite personne, assez mince et un peu pale. J‘ai dit qu’oui: car c‘est vrai, n’est-ce pas, mademoiselle?”②

我和我的學生這天吃飯像往常一樣,在費爾法克斯太太的小客廳。下午天氣不好,下雪,我們守在教室裏。天黑以後,我許可阿德拉放下書和其他事下樓。這時樓下已變得安靜,也沒有聽到門鈴響,我猜羅切斯特先生已空閑下來。房間裏隻剩我一人,我走到窗邊,但窗外已什麼都看不見,夜幕和雪花使眼前一片混沌,連草坪上的灌木都遮掩了。我放下窗簾,回到火爐邊。

籍著火爐明亮的光,我細看著幅風景畫。它與我見過的一幅畫《萊茵河畔海德堡城堡》不同。正看時,費爾法克斯太太進來了,打斷了我的想象,也驅散了心頭漸漸出現的孤獨感。

“羅切斯特先生請你和你學生今晚到客廳跟他一起喝茶。他早想見你,可惜忙了一整天。”她說。

“什麼時候喝茶?”我問。

“六點。他在鄉下凡事趕早。你換換衣吧,我與你一道去,幫你收拾。這裏有蠟燭。”

“得換衣服嗎?”

“最好換吧。羅切斯特先生在這裏時,我晚上都要換衣服。”

這個額外的規矩似乎有些過於講究,但我還是回到自己房間,由費爾法克斯太太幫著把黑色呢外衣換成了黑色絲綢外衣。除了一件淺灰色絲綢衣,我的這一件算最好。按我在洛伍德形成的穿著觀念,如果不是遇上特別重要的場合,這件衣穿上太奢華。

“你得戴胸針。”費爾法克斯太太說。我有一顆小小的珍珠飾品,是坦普爾小姐臨別送給我的紀念,我戴上了,兩人一道下樓。我很少與陌生人打交道,現在這樣一本正經見羅切斯特先生猶如受罪。進餐廳後我讓費爾法克斯太太走在前,一路躲在她身後,然後穿過掛著門簾的拱門,進了擺設雅致的內室。

桌上點著兩支蠟燭,壁爐架上也點了兩支,壁爐裏的火燒得大,又亮又暖。派拉特趴在爐邊,阿德拉跪在地上,離派拉特很近。羅切斯特先生斜靠在臥榻上,腳下墊了個軟墊。

① 法語,意為“愛德華·費爾法克斯·德·羅切斯特先生。”

② 法語,意為“這就是說,裏麵有件禮物給我,說不定還有給你的。小姐,先生說起過你,問我家庭教師叫什麼名字。還問我是不是個子小,很瘦,臉色發白。我說是。你就是這樣。對不對,小姐?”

兩眼看著阿德拉和狗,火光照亮了他的臉。他的兩道眉寬而濃,方形額頭前橫著一線黑頭發。

顯得更方,一望而知是那個過路人。我還認出了他挺括的鼻子,談不上美,卻顯現出他的性格。鼻孔大,我覺得是脾氣大的象征。嘴、下巴、腮幫叫人感到他不苟言笑。的確,三者都給人這個感覺。他沒有披鬥篷,我一看,身材與臉一樣,也棱角分明。這種身材的人身體好,胸寬,腰細,雖然不高也不美。

費爾法克斯太太和我進來他不會沒有察覺,但他好像無心顧及我們,我們往前走時連頭都沒有抬。

“先生,愛小姐來了。”費爾法克斯太太說,聲氣仍不緊不慢。他點點頭,眼睛仍不離開狗和孩子。

“愛小姐請坐。”他說。他點頭點得勉強,話雖禮貌,聲音裏卻夾雜不耐煩,這似乎在表示:“得啦,愛小姐來沒來有什麼關係?現在我不想招呼她。”

我坐下了,不覺得拘謹。如果受到彬彬有禮的接待,我會手足無措,因為我不能溫文爾雅地答之以禮。既然對方不講究,態度隨意,我也就無拘無束。他表現反常,我一聲不響情在理中,反而好。再說,由於他的舉動怪得出人意外 ,我很想看看他接著會怎樣。

他仍然像座雕像,既不說話也不動。費爾法克斯太太似乎覺得要有人先開口,便說話了。她像往常一樣,表現得對人體貼,話卻離不了老套,說他忙了一天一定很辛苦,又問他的傷還痛不痛,再誇他有耐心有毅力,才能帶傷整天忙。

“太太,我想喝茶。”費爾法克斯太太隻得到了這一句答話。她趕緊打鈴。茶盤端來後,忙擺好茶杯、調羹等等。我和阿德拉走到桌邊,但主人沒有下臥榻。

“你把茶端給羅切斯特先生好嗎?”費爾法克斯太太對我說。“阿德拉端茶會潑出來。”

我照辦了。羅切斯特先生接過茶杯時,阿德拉覺得幫我一把的時機已到,大聲說:

“N‘est-ce pas, monsieur, qu’il y a un cadeau pour Mademoiselle Eyre dans votre petit coffre?”①

“誰說到了cadeau②?”他沒好氣地說。“愛小姐,你想要禮物?巴不得別人送禮嗎?”他兩眼緊盯著我的臉,眼光咄咄逼人。

① 法語,意為“先生,你小箱子裏是不是有件禮物給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