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這個意外很快便擦過,吳秀珍對著設計了機關的元凶念念不忘,揚言待會要向兵部尚書沐蓴告大狀。蘇宓問她為什麼不是櫻蘭公主?
吳秀珍回道,“櫻蘭公主溫柔端慧,將世子視為己出,告訴她還不是白費力氣,但沐蓴卻是脾氣火爆的老頭,更何況老丈人修理女婿的事本就是天經地義,公主就不一樣了。”
蘇宓聽了莞爾,這郡主倒是通曉人情世故,不過她這才知道原來這個世子爺已是名花有主了,那為何郡主還想撮合文玉梅與他,難道是側妃?
“沐雁聲成為世子妃的時候,我被家裏的老頭趕來賀喜,我與那丫頭本就沒什麼交情,好咧!我家老頭硬是把我強扭到武安城。”吳秀珍憶起了六年前的事情,嘴巴閑不住對著討厭的蘇宓大吐苦水,“沐蓴這老爺子在花錢上麵很亂性,女兒大了出閣本就是天經地義,有什麼好大張旗鼓的!沐雁聲頂多算個千金,搞得排場都差點趕過公主出嫁了!”
吳秀珍心裏有所感觸,唏噓道,“你如果看到那個嫁妝隊,一定會後悔自己沒找個好爹,都嚇死個人了!內房家夥也好,外房家夥也好,反正我有史以來看到這樣毫不收斂,肆意擺闊誇富的官,我家那老頭整天睡漏風的屋子,吃清水煮蘿卜,還是堂堂一個郡王,真是幹得很失敗!”
蘇宓淡淡地點頭,這事與她毫無關係,但是聽到那句“你一定會後悔自己沒找個好爹”,她的心起了波瀾。
很久以前,寂靜又蕭索的容頤殿裏有個寂寞的女孩,一個是她人生中最不可或缺的人人與她最懼怕的人走在了一起,她們無話不談,互訴衷腸……
其後的一切便如吳秀珍口中那樣,半副鑾駕,半副鳳儀,良田千畝,十裏紅妝。
當時女孩站在城內最高的閣樓上,黯然地看著披紅掛綠的門樓,張燈結彩的街道,接著是自己最重視的人,身著一襲蟒繡長袍,頭戴宮花,隨後登上彩輿,被眾人迎入了她望而卻步的梓驪殿。
一切在按部就班中進行,一切在樂鼓喧天中至極,那什麼時候結束呢?女孩期盼著那人揭了七重喜幔後,看見那雙同樣美麗的眼睛,隨後是錯愕,恍然,最後幡然悔悟,在禮官驚慌失措的神色下絕然離開。
這熱切的心如火般燒了起來,可直到梓驪殿中花燭高燃,合巹酒的香味觸在她的鼻尖,她才一個激靈,從幻想中醒來。
現實一點都不如意,甚至那些守城的士兵也跟她作對,在她的眼皮下喜氣洋洋地唱著她最鄙夷的市井小調,那小調是怎樣的?對了,她記起來了,應是這樣不錯:十裏紅妝十裏長,花轎浪得十裏狂,喜糖撒得十裏甜,老酒飄出十裏香。
女孩很生氣,但那又能怎樣,那裏沒有人理會她的壞心情,皇城中的人個個勢利眼,情願做別人的狗也不想做廢物的人。夜裏,她瞪著萬工床內壁沒有生氣的百獸圖睡不著覺,最後從儲物室裏板了梯子爬上殿宇,在車水馬龍般的紅紗燈中她抹去了最後的僥幸,機遇從不施舍給坐以待斃的人,太懦弱了就連老天也不會眷顧。
這個想法伴隨了她十數年,卻從未打破,難道這便是世間的真理?可是為什麼要那麼早明白呢?那時她多大了?蘇宓恍了下神,大概是記不得時間了,記得那夜是沒有月亮,子夜刮的是北風。
不知道吳秀珍叨到了哪處,蘇宓隻能聽著她咋咋呼呼地聲音在耳邊繞啊繞,“那什麼床、桌、器具、箱籠、被褥的我也不多說了,反正看那五百個挑夫滿滿當當地挑著嫁妝,敲敲打打地造謠了大半個武安城,生怕別人不知道首富嫁女兒呢!”
“我那時候少不更事,直把沐雁聲標為楷模,以後我也要搞個這樣的婚禮,讓整個樂臨郡的姑娘羨慕到哭,半夜做夢都恨不得掐死我。誒!現在一想,真應了那句老話,十全九美,人無完人。”
蘇宓帶了異色,認真地看了吳秀珍一眼,反問道:“縣主娘娘是哪裏得來的體悟?”
吳秀珍露出真真切切的感慨,不似門前的故作傷感,現在的她形容狼狽令人發笑,但蘇宓卻提不起唇角,她隱約明白了沐雁聲的結局,性命的消亡從來不是隨口可以玩笑的。
“王府大婚當日,我隻見到她從花轎上下來,沒行拜謁禮,就被送親太太攙入了世安苑,但我想她那時候就應該病入膏肓了,那量身定做的鳳冠霞帔穿在身上也挺不起來,空蕩蕩的,跟風箏人似得。果然,立冬後不久,她就走了,我收到信報的時候,已經是半月以後,邊邑的環境比這裏還要惡劣,披著狐裘也打了一路的寒戰。”吳秀珍搓著不舒服的鼻子,濕了一身又被兩旁的風吹著,已經有打噴嚏的預兆了。
世子妃的事情聊完了,時辰也差不多了,蘇宓便想打道回府,招呼亂跑的凝香,而凝香卻圍著石桌上的觀景石左看右看,“姑娘,這塊醜巴巴的石頭是什麼?”
觀景石的確如凝香說的那樣黑如墨玉,底座的淺盤鋪著一些黃色細砂跟小石子,另外還加了水,從蘇宓的方位望過去,光線充足下的觀景石剔透玲瓏,散發著熒熒的黛色,仿佛是海上的仙山、江邊的峻崖,神美貌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