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如果外來異物是真正的誘因,那麼癌症就是可預防的,沒有必要淨化體液。既然這種疾病是人為產生的,那麼同樣也可以人為地解決它。清除致癌物質,隨後癌症就會停止出現。
但要清除致癌物質,卻是知易行難。18世紀的英國是一個工廠、煤和煙囪的國度,而另一麵,則是童工和煙囪清掃工伺候著這些工廠和煙囪。雖然做煙囪清掃工的兒童為數很少(1851年之前,英國15歲以下的清掃工大概有1100個),但他們仍然象征了經濟對童工的依賴。四五歲的孤兒經常被以低價送給有經驗的清掃工當學徒(在狄更斯的《霧都孤兒》中,黑皮膚、壞心腸的煙囪清掃工加菲爾德先生說過:“我想要一個‘學徒’,而且我已經準備好帶他走了。”在奇怪的好運之下,奧利弗免於被賣給加菲爾德,而加菲爾德已經把兩名學徒送入煙囪中,造成了他們窒息而死)。
18世紀後期,世風改變。倫敦爬煙囪男孩的悲慘處境被曝光,而且英國的社會改革家尋求立法來管控這種職業。1788年,國會通過了《煙囪清掃法》,禁止有經驗的清掃工雇用8歲以下的兒童(允許8歲以上的兒童成為學徒)。1834年,最小年紀限製提高到14歲,1840年增加到16歲。到了1875年,已完全禁止雇用年輕的爬煙囪男孩,而且為了防止違規,加大了對這個職業的監控力度。帕特於1788年死於肺炎,沒能活著見到這些變化;但是這種在清掃工中流行的人為病——陰囊癌,在幾十年後消失了。
如果煤煙能引起癌症,那麼會不會世界上到處都有與之類似的可預防的致病誘因和“人為的癌症”?
1761年,在帕特發表煤煙癌症研究的十年前,倫敦的一位業餘科學家兼藥劑師約翰·希爾(JohnHill)聲稱自己發現了這樣一種隱藏在看似無害的物質裏的致癌物:在名為《當心鼻煙的過度使用》(CautionsagainsttheImmoderateUseofSnuff)的小冊子中,他認為鼻煙(一種口服煙草)也能引起嘴唇、口腔和咽喉的癌症。
希爾的證據力度跟帕特的不相上下。他也在習慣(使用鼻煙)、暴露(煙草)和特定形式的癌症之間繪出了推測性的聯係。他指控的物質跟煤煙很像,經常被吸被嚼。但是,希爾這個人經常自稱為“植物學家、藥劑師、詩人、舞台演員,或其他你樂意稱呼他的頭銜”;人們認為他是英國醫學界的小醜、一個自我推銷的半吊子,部分是學者、部分是小醜。當帕特關於煤煙癌症的權威專著在英國醫學年報上流傳,並贏得欽佩和讚揚時,希爾早期用通俗的語言撰寫、沒有任何醫學權威支持而出版的彩色小冊子,卻被認為是一場鬧劇。
與此同時,煙草在英國迅速升級為全國性嗜好。酒吧、吸煙室、咖啡館——這些密閉的房間裏“雲霧繚繞、悶熱、令人昏昏沉沉”,帶著假發,穿著長襪、花邊領子的男人們在這裏終日廝混,用煙鬥或雪茄噴雲吐霧,或從雕飾過的煙壺裏嗅取鼻煙。在聯合王國和殖民地,這種嗜好的商業力道都非常強勁。跨過大西洋,美洲是煙草的原產地,其條件猶如天意眷顧,最適於種植煙草。煙草的產量數十年間呈指數式增長。到18世紀中期之前,弗吉尼亞州每年生產幾千噸煙草。1700年到1770年之間,英國每年的煙草進口量急劇上升,從3800萬英鎊增長了3倍,超過1億英鎊。
一個不算大的創新更進一步增加了煙草的消費,那就是在一撮煙草外加上一張半透明的、易燃的紙。傳說在1885年的克裏米亞戰爭中,一名土耳其士兵因為沒有陶土煙管,於是把煙草卷在一張報紙裏抽吸。這個故事可能是杜撰的,但用紙包裹煙草的作法由來已久(硬紙煙已通過意大利、西班牙和巴西傳到了土耳其)。但其背景才是關鍵:戰爭迫使來自三大洲的士兵轉戰在環境惡劣的狹窄半島,這樣,習慣或癖好注定會像病毒一樣在戰壕中傳播。到1885年,英國兵、俄國兵和法國兵都已經習慣把供給他們的煙草裹在紙裏吸食。當這些士兵解甲歸田時,他們又一次像攜帶病毒一樣,把這種習慣帶回了各自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