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安然輕輕開口,她的聲音幹澀,睫毛下垂著一片長長陰影,似千枝萬條垂柳。她說:“對不起。”
許沐言慢慢側臉看過去,眼中一閃,卻是暗極的影,彌漫著無法消散的薄霧,清寒惻惻:“哦?你怎麼對不起我了?”
安然輕咬下唇,雙手已經恢複潔白,但她仍沒有收回手,她終於抬眼看他,莫名的驚了一下,他明明就站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偏偏給人一種遠在天邊的疏離感,清冷虛無,如同一縷寒冽的月光。
“周子青……我很早就認識他。”安然的牙齒不停打顫,眼角有晶瑩的液體滑出,化作濛濛水霧,模糊了她的視線,那張本就平靜的俊臉,更加瞧不出深淺了。
“所以,你現在說起這個,是什麼意思?”許沐言緩緩看她一眼,瞳孔中彌漫起一片噬人的黑暗。
安然微楞,繼而沉默。
是啊,現在這時候說這個,有什麼意思呢?
可是她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現在不說,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以後,他再也不會聽她說了吧?
她垂下頭,在水流聲中靜靜開口,麵色淡如餘霧,似一層冰凝結了表情。“我十三歲認識他,他一直很照顧我,那時候我跟安藍被領養到周家,一切都很好,一切看著都很順遂……”
許沐言緩緩勾唇,臉上帶著涼薄的笑意,指尖的香煙因為他一口沒吸,已經滅了。他沒有丟,仿似不經意般將燃過的香煙玩弄於修長漂亮的指間。
“他對我是真的很好很好的,他無條件包容我,即便是無理取鬧……但其實,在這樣看似幸福平靜的表象之下,我一直很不安。”他沒叫停,安然便一直往下說。“周牧……他看我的眼神讓我很不安,有一天我在書房裏找到一本舊書,裏麵掉下來一張已經發黃的照片,那是我媽媽,那應該是偷拍的,照片上的她還很年輕,獨自一人在河邊寫生……”
許沐言臉上的笑一點點消失,麵皮寸寸緊繃,慢慢變作深深地怒。
安然已經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她,一字一字清晰說道:“你曾去過我媽媽的墓地,你知道我與她長得有多像。”
安然驀然一笑,仰頭,側臉,下巴微抬,眼看著他:“那時候我也不過十五歲,看見那張照片時嚇得幾乎夜不能寐。於是脾氣愈發的壞了,外人眼裏的我是安靜懂事的,卻隻有他知道那不是真的我,他絲毫不介意。我的脾氣越來越壞,莫名其妙的生氣,發怒,甚至無理取鬧,他當然察覺得到我的變化,問我到底怎麼了,我卻不敢將這件事說給他聽,因為我知道他是多麼崇拜他的父親。我不能說,卻在周牧越來越長時間的凝視中變得更加不安。”
“很快到了暑假,學校組織夏令營,周子青陪我一同去了,露營的第一晚我們偷偷跑出去看星星,很不幸迷了路,我不小心從小山坡上滾下去,卡在兩棵樹中間動彈不得,山裏的夜晚非常冷,他不管不顧的衝下來陪著我,因為他一定知道我很害怕,我叫他走,他不肯,他說……”安然頓一頓,“能與我死在一起也是很好的。”
頭頂上的燈光自許沐言的瞳中映出,虛虛浮浮的飄渺著,如螢火蟲般星星點點。他聚精會神的聽著,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體,眼中幽芒綿長而陰鬱。
他們身邊,不時有人經過,或奇怪的看他們一眼,便快步走開。大約除了他們,沒有人會在洗手間這樣的地方長談。
“我們隱秘而快樂的交往著,一種全新的體驗。然而不過半年就被發現了,周牧很生氣,一連幾天他看我的眼神都讓我不寒而栗。很快他們做了決定,要送周子青出國念書,我很怕,求周子青不要走。他也反抗過,但拗不過他父母的堅持,終於還是走了。他走後我總是盡可能的避著周牧,但……你撿到我與安藍那一晚,我們被趕出周家,便是周牧喝醉之後拿了備用鑰匙進了我的房間,我拚命反抗驚動了陳媽媽,周牧竟說是我勾、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