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錦姒又陪薄老爺子下了幾盤棋,各有輸贏。周姨和小喬幾個圍在藤椅邊觀棋,暗自感歎。她們不是很懂下棋,都知道薄老先生的棋術造詣極高,小四兒能陪老先生下這麼久,棋藝一定也是很好的,所以都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看著看著,也悟出了一點門道。
不過一瞬間,薄錦姒便被薄老先生連吃兩個白子,周姨小喬幾個在旁邊暗暗著急。但看著薄錦姒神態自若不慍不火的樣子,又忍下心中著急。
“潛龍勿用!這步棋,輸得起!”薄老爺子執起茶盞,輕吹幾下,邊收白子邊說道。
薄錦姒心神一凜,乖順點頭,“是,爺爺。”
《文言》雲:“初九曰:‘潛龍勿用。’何謂也?子曰:‘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勿用”者,“毋庸作事”之謂也。
“潛龍勿用”指事物在發展之初,雖然勢頭較好,但比較弱小,所以應該小心謹慎,不可輕動。“潛龍”暗指陸唯,陸家宅子裏的事爺爺不可能不聞一點風聲,現在這樣說就是在提醒薄錦姒了,與其和老獵人們爭個頭破血流,幼虎不如棄荒山而擇深山,待他日終成猛虎震嘯山林。
想到這裏,薄錦姒看著薄仲平的眼光又多了兩分敬意,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薄老爺子自然明白小孫女的目光深意,笑笑道:“認真下棋!”
薄錦姒也笑笑,思索著要怎麼告訴陸唯。
晚飯過後,薄仲平和薄錦姒一起去景園。
到了景園,景家一家人都在飯廳吃飯,景行止竟然也在家。薄仲平和薄錦姒一進來,他們都停下碗筷。景老太太高興地叫人去添碗筷。薄錦姒推辭不過,坐在景老太太和景端琦中間,就著景老太太夾的菜吃了幾口。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景老太太好像是故意的。
“老太太看到小四兒來了,胃口都好了很多呢,”傅芊芸笑道,“咦?小四兒拿著的是什麼?”
“差點忘了呢,是龍眼首烏羹,幸好裝多了點,一人一碗剛剛好。”薄錦姒答道。
飯後,薄仲平和景行止坐在客廳談話,景端琦靜靜地坐在一旁給他們泡茶。泡茶的動作行雲流水,一雙白淨修長的手讓薄錦姒看得有些晃目。景老太太則坐在另一旁牽著薄錦姒的手細細地說話,傅芊芸端坐在旁邊聽著,不時說幾句話,溫柔地笑著。
早在景老太太拉著自己的手坐下的時候,薄錦姒已經發現她的手心冰涼,夾菜的時候手比平常顫抖得更厲害,現在仔細瞧著,褶皺更加明顯了,上麵布滿老年疣,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曾經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的充滿傳奇色彩的女子,如今已成為滿頭銀發腰背傴僂的八旬老嫗;曾經能指點江山能補衣做飯的手,如今不過是一雙青筋突起滿是皺紋的手。時光催人老!隻不過,時光你可否走慢些?
——太奶奶在一步一步地變老。
忍下惻然,薄錦姒笑著給景老太太捶肩,一下一下,不輕不重,輕捶細揉,景老太太舒服地喟歎,厚重的眼皮不自然地下垂,不過一會兒就睡著了。
太奶奶怎麼看起來會這麼疲憊?薄錦姒停下手中動作,滿眼疑惑地看向傅芊芸。傅芊芸輕輕揮手,傭人小心翼翼地將景老太太從輪椅上抱下來,另一個人輕輕推動輪椅,老太太睡得沉,竟一點知覺也沒有。薄錦姒看著景老太太被輕而易舉地抱起,更加深刻地認識到現在太奶奶的身體有多瘦,有多孱弱。
等傭人把老太太抱回房後,傅芊芸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多了幾分憂心。薄錦姒不敢任由自己胡思亂想,集中心神聽傅芊芸說話。“老太太的身體是越來越不好了,這幾天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睡得也越來越沉了……”
傅芊芸又和薄錦姒說了好些話,薄錦姒全都聽不到了,心中壓抑,眼眶熱熱的,好像有什麼要奪眶而出。目光放空,她隻看到遠處的紅木圓桌,她想起有一次太奶奶手把手教她用蟹八件。
記得那時她有著前世的記憶是會用蟹八件的,但存了“老萊娛親”的小心思,故意裝作不會要景老太太教,笨拙地學著景老太太的動作,她還清楚地記得景老太太捏著她的小鼻子說:
“小四兒可要好好學著了,以後啊,太奶奶給你打一套蟹八件做嫁妝!”那時薄錦姒嘴裏滿是金黃的蟹黃,鮮嫩的蟹肉,隻顧著猛點頭。
那時她怎會想到,不是以後的每一年的秋天,都會有太奶奶陪她用蟹八件叮叮咚咚地吃蟹的。
眼眶已經承受不住盈滿的淚水,逐滴落下。
等到用手已經擦不完眼淚時,薄錦姒才發現有雙拿著手帕的手一直橫在自己麵前。雙手指節分明,修長幹淨,不用細想都知道是誰的手。薄錦姒聲音有些別扭地說了聲“謝謝”,直接把臉埋在手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