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2)

景端琦將門邊欲要扣門的手緩緩落下。

薄錦姒的玫紅色背心淋漓了香汗,緊緊地貼在身上,少女的曲線展露無疑。她順手將毛巾搭在脖子上,鬆鬆垮垮並不覺得是刻意為之,卻正好遮住了上半身,緩緩走來,到景端琦麵前停下。

薄錦姒自然而然地稍稍仰起頭看著景端琦的眼睛。他的眼睛目光清涼,像是介乎固態和液態的黑墨水,黑而亮,像是不知底的深淵,自帶涼意。

景端琦配合著薄錦姒的身高目垂眸,也看著眼前少女的眼睛。少女的眼睛帶著運動過後的晶亮,猶如雨過天晴後落在新葉上的露珠,幹淨而純澈。但這晶亮外又披著一層薄霧,似山間終年不散的霧靄,輕柔卻又堅韌地將外界拒之門外。但這樣一雙混雜著矛盾卻又契合的眼睛,讓人幾乎移不開眼。就好比是太陽直射點停留的地方,陽光燦爛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地上堆著熠熠發光的金子,太陽射著金子,叫人看不清金子,但卻讓人更有將其看清的欲望。

景端琦抿了抿唇,輕咳一聲,語速卻不經意地快了些許:“薄爺爺請你下去。”然後又看了看薄錦姒有點汗濕的背心,語速稍微放緩道:“不用急,我先下去告訴爺爺。”

薄錦姒發現自己的走神,不過一瞬,便將唇角勾起到仿佛計算過萬千次的角度,“嗯,好。”雖然隻是一瞬,但薄錦姒回過神時隻看到景端琦的背影了。

這是他第一次犯這樣的錯誤——沒等對方說話便先離場了。不過幸好景端琦並沒有看到薄錦姒過於精準的笑容,這樣的笑容,像是櫥窗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的模特,完美精致卻太過冷漠疏離。

薄錦姒回房間衝了個澡,換身衣服就下樓了。下樓時聽到爺爺的笑聲,不知道景端琦說了些什麼逗得爺爺開懷大笑。周姨和小喬都在廚房準備晚餐,客廳裏的西洋鍾敲了六下,一老一少坐在棋盤前執棋不語。薄錦姒走過去靜靜地坐在一旁。薄老爺子習慣性地把手往旁邊的桌子一摸,拿起茶杯想要喝發現沒水了,放回去之後繼續對付一盤趨近白熱化的棋。薄錦姒眼尖地發現薄老爺子這個動作,不動聲色地出去泡了兩杯蜂蜜檸檬茶回來——景端琦找她的時候好像咳了一聲。

其實這次真的是薄錦姒想多了,景端琦輕咳一聲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罷了。景端琦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覺得水有點甜,似是沒品清味道,又喝了一口,檸檬的淡香和蜂蜜的清甜纏繞在他的鼻間和舌苔。用餘光看了眼薄錦姒,她正低著頭專注地看棋局。一刹那,景端琦無聲地笑了出來,他的笑容就像往湖心扔了一塊石頭一樣,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薄錦姒,薄錦姒……你也不是無心的。

景端琦一向是“眉間留三分淺笑,眼底藏七分冷傲”的那種人,喜怒不形於色,隻有笑意露眉間。這笑意是真是假,唯獨他自己知道,又或許這已成習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或喜或悲。但這一刻,他絕對是歡喜的。這時候他沒預兆的一笑,仿佛夜間漫山遍野的曇花同時綻開,一刹那月光暗淡,螢火無光,天地失色,隻這漫山的曇花攬盡光華,獨占人間璀璨。不帶絲毫女氣,卻又美得不可方物。真真當得起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薄錦姒低頭觀棋不語,長長裙擺下的兩隻手絞在一起,還沒來得及修剪的指甲一點一點地陷進掌心的肉裏,幾乎要劃破皮,細細密密的痛感從掌心傳來,麵上卻絲毫不露。她心裏苦笑,薄錦姒啊薄錦姒,重活一世,你真的是活得一塌糊塗。你自己要保住薄家基業,卻拿別人的感情做籌碼,還硬是裝作什麼也不懂,你明明什麼都懂啊!別人拳拳之心,你何以為報?工於心計,心眼頗多,波譎雲詭,心思不純,虧你還心安理得地接受所有人對你的好!

薄老爺子不懂他們幾個年輕小孩子的事,或者說是特地裝作不懂,瞟了一眼景端琦,兩隻手指拈著顆棋子輕敲棋盤,一下一下。然後又看了眼薄錦姒,不再說話。

一盤棋下完,客廳裏的西洋大鍾的鍾擺晃了七下。薄老爺子留景端琦吃飯。景端琦笑著應允。

席間,薄錦姒不時用公筷為薄老爺子布菜,動作細心而輕柔,十分賞心悅目。景端琦偶爾抬頭,唇角總是不經意勾起。若是以後的生活都這樣,倒也是偷得浮生半日。

期間薄老爺子問起薄錦姒關於周三的誌願者活動,尋常地問了兩句,見寶貝孫女兒回答得甚是平淡,倒也沒有繼續問下去,對這個長孫女,他真的不是一般的放心。而薄老爺子不知道的是,一直裝作“事不關己”的景端琦可是豎直了耳朵認真聽著,那神態簡直比俄語聽力時還要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