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傷新痕深入骨髓,他殘餘的最後一絲氣息也越來越微弱了。藍曦之依舊一絲不苟地為他擦拭著身上的膿血汙痕,邊擦邊輕喊他:“水果男……水果男……”
他嘴唇微張:“曦之,曦之……”
他的聲音實在太微弱了,但是藍曦之還是聽見了,她停下擦拭的手,摸摸他的鼻息,低下頭,將臉輕輕貼在他的臉上,一滴淚水也沒有了。她的聲音和眼眶一樣幹幹的、澀澀的,“水果男,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是喜歡你的?”
他笑起來,無限地喜悅:“曦之,你沒有說過,你以前從來也沒有說過……”
她也笑起來,可是他眼裏的喜悅的光芒隻這麼一瞬間就黯淡了下去,眼皮也慢慢地要合上了。她拉了他的手:“水果男,你不能睡著,你要一直睜著眼睛。道長說,隻要你熬過今晚,熬過今晚就有救了……”
石良鈺疲倦地搖搖頭,眼神完全一片死灰。
外麵,忽然“哇”的一聲,一個嬰兒的洪亮的哭聲響起,石良鈺眼睛一亮,眼裏立刻浮起強烈的期待之意。他拚盡了全身力氣似乎想要坐起來,卻依舊一動也不能動……
藍曦之看著他期待的眼神、掙紮不得而慌亂的神情,將臉從他臉上移開,笑了起來:“這是藍妹妹在哭,是你的女兒在哭。她就在外麵,你想不想見她最後一麵?”
他掙紮著點了點頭。
“你要見她一麵才肯瞑目?”
他的眼裏忽然放出光彩,似乎在說,對,我隻要見她一麵,馬上就會瞑目了!
藍曦之心裏一抖,低下頭,見他左手抖動,似乎是想伸出來拉住她的手。
她輕輕將他的手移開,淡淡道:“不,我不會讓你見她的。如果你熬不過今晚,你就永遠也見不到她一麵。你曾許諾要和我一起將她養大,現在,你卻要食言了,讓她生下來就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如今,沒想到我的女兒也是同樣的命運!石良鈺,你怎麼還敢奢望自己可以死得瞑目?石良鈺,你怎能如此自私?”
外麵,嬰兒的啼哭聲更響亮了,乳母的腳步聲已經響在門口,藍曦之道:“出去……”
乳母抱著嬰兒普通一聲跪了下去:“夫人,小姐還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這是最後一麵了,讓她見見吧……”
石良鈺的目光中露出一絲喜色,用了全身力氣想要往門口看去,藍曦之卻側身擋住了他的視線,厲聲對乳母道:“出去!”
乳母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的疾言厲色,嚇得慌忙起身就抱了嬰兒跑出去了,嬰兒受此驚嚇,更是大哭起來,哭聲在漫天的風雪裏傳出去老遠老遠……
他的黯淡的眼神追蹤著女兒的哭聲,流露出一絲深深的疼惜,微弱地道:“妹妹、妹妹……”
藍曦之笑了起來:“石良鈺,我曾親眼目睹蕭雋死在我身邊!如今再嫁,又得麵對你的死亡!但是,我不能一個人痛苦,得看著你陪我一起痛苦。你熬不過今夜,就休想見女兒一麵……石良鈺,你休想……”
他再次勉強伸出手去:“曦之,曦之……我會盡力的……我放不下女兒,更放不下你……我一定要和你們在一起……”
藍曦之點點頭,輕輕拉著他的手,拉了一會兒又放開,轉身斷然走了出去。
“曦之……曦之……”
身後,他的微弱的聲音響起,藍曦之加快了腳步走出門去。門外的風雪世界裏,乳母抱著穿得厚厚的小嬰兒正在另一側的屋簷下焦慮不安地來回走動。
“妹妹,妹妹……”
她輕輕叫女兒,然後奔過去將她抱在懷裏。小嬰兒還不懂得悲哀,隻在母親的懷裏咯咯地笑起來,睜著小眼睛看著天空鵝毛般灑下的大雪,一陣風吹來,大雪紛紛揚揚斜斜地往屋簷下飄來,一片一片很快沾滿了她的厚厚的繈褓……
天色慢慢黑了,鵝毛般的大雪也停了,一輪圓圓的月亮升上天空遙遙地發散出冷冷的光輝。十二名衛士、葛洪、乳母,都靜靜地站在外麵的過道上,等待著這黑夜慢慢地過去,也不知它是將死神帶來,還是將死神帶走……
藍曦之抱著女兒走到門口,摒息停下。此時萬籟俱寂,門裏似有隱隱約約的囈語“曦之……妹妹……妹妹……曦之……”
她轉身,將女兒交給乳母,輕輕走了進去。
屋子的燈火燒得那麼通明,她看著石良鈺越來越難以支撐的眼神,逐漸地,這微弱的囈語就淡了,然後快要完全消失了。
她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拉住他的手,外麵,小女兒不知何故驚醒,忽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已經快完全混沌的心猛然一震,石良鈺快要合上的眼皮又強行睜開來,低低道:“妹妹在哭……曦之……”
藍曦之心裏一鬆,覺得倦了,將頭埋在床沿,緊緊拉住他的手,窗外的月光如雪,那麼明亮地照在二人身上,又那麼黯淡地慢慢退去。
迷迷糊糊裏,仿佛有人輕輕捏了一下自己的手,那樣的手是軟弱無力的,卻又真正有了第一縷生命的活力。她的眼裏終於掉下淚來,反手將他的手緊緊握住。
門口,葛洪端了藥匆忙跑進來,乳母也抱了小女兒急切地跟進來,遠方的天空,第一縷晨曦已經悄然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