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裏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夜色已經深重,夜宴從夢中驚醒,掀開重重藕荷紗幃,玉水閣中的紅燭,燃得已經接近了赤金燭台。青花纏枝的香爐中有淡淡細霧飄出,空氣中迷漫著馥鬱的佛手柑香氣。她無法入睡,隱隱地似乎有嗚咽傳來,那是一種壓抑的、悲愴到魂魄裏的哭泣,就好像失去了另一半生命的孤狼,哀傷已滲入骨髓。夜宴靜靜地穿過長廊,順著影影綽綽的燭光走到了西廂。糊著蝶影紗的窗子半開著,她站在陰影中,看見他枯瘦的手支撐在蒼白的麵上,燭火劈啪著映出痛苦的光影。大滴大滴的淚珠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在他淺青色的衣擺上,暈出斑駁的淚痕。他緩緩地伸出因為過度緊握而僵硬麻木的手指,靜靜地、輕輕地伸出,然後又緩慢收回。原來,被愛和憎恨所扭曲糾纏的那種難以忍耐的疼痛,已經在他們之間留下了一道無法逾越的傷痕。流嵐,她的夫君啊,原來他和她一樣痛斷肝腸,原來他們都是如此痛苦。可是她決不放手,如果要拿一個人的痛苦來成就他和她的幸福,那不如讓所有人一起來痛苦。很長時間以來,夜宴隻要一閉上眼睛,就必然會被悲鳴而驚醒。許多時候她已經無法分清,是他的,還是自己的。每個夜晚都是這樣重複著,即使是最高級的佛手柑也無法把他們帶入安眠的夢境,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苦痛啊!但是沒有關係,隻要他還在自己的身邊,即使痛苦她也甘之如飴。這一生一世他無論是幸福還是痛苦,都隻能在自己的身邊,他別無選擇。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也沒有關係,最起碼她得到了他的人。夜宴輕笑著轉身,邁下台階,天際雲遮霧掩一彎朦朧月牙,庭院中花香肆溢,濃光淡影,稠密地交織重疊著,籠罩在一片銀色的光暈中。夜宴突然覺得腳下一陣寒涼,低頭看去,原來她走得匆忙,忘了穿上絲履。在這個沉鬱曖昧的夜晚庭院中,看著自己的赤足,夜宴的意識出現一種迷離,難以抑製地憶起塵封許久的流醉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