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永曆四十六年,初春。夜宴隨舅父夜璣端遠居幽州已有九年。這天陽光明媚,碧草青青。夜宴呆在沉悶的書房裏,依舊能感覺到清平侯府牆外的新枝,聞到流溢的馨香,聽見遠處雀兒鳴叫的聲音。她終於受不住春日的誘惑,騙過了教書先生溜了出來。舅父的書房就在旁邊,心中雖然興奮、緊張,卻也隻能盡量放輕腳步。可路過時,依然覺得腳步聲如同山響。夜宴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於是幹脆脫下金絲繡鞋,用手提著,隻穿絲質足衣,想迅速地穿過。書房的雕花窗是半開著的,夜宴仿佛鬼使神差般的偷瞄了一眼,讓她不禁停了腳步。房中一抹青色的身影,好似天上的浮雲。夜宴望去的時候,他正好抬起眼,似笑非笑,流露出一種儒雅而溫柔的美麗,眼睛漂亮得仿佛夜色。她愣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他的美麗足以使人眩暈而窒息。她似乎可以聽見自己胸口裏心髒的搏動、血液的流動,這種安靜眩惑著她的視線。連舅父的聲音似乎都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在耳邊空洞地回響。“年輕人,你很有毅力啊,連續三個月遞帖求見,不知所為何事?”書房中,清平侯夜璣端,端起紫砂茶碗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後才看向麵前站著的這個年輕男子,他的耐心和毅力讓他深感敬佩,所以破例給了他一次機會。“侯爺,草民名叫謝流嵐,此次自知冒昧,但還是請求您能給草民一封引薦函,讓草民可以參加此次科舉。”謝流嵐清越的聲音,就像水滴落在石上。態度雖畢恭畢敬,卻沒有一絲的諂媚卑微。“哦?引薦函?難道你……”“草民之祖父,因觸犯律法而削職流放。”“哦,原來是犯官之後。”夜璣端優雅的眉不禁蹙起,不僅為謝流嵐的身世,也為窗外那抹窈窕的身影。這個時候她應該在讀書才對,為何跑到書房的窗外偷窺,難道……夜璣端再次看向麵前儒雅英俊的男子,雪白的額間,川字的紋路十分清晰。“侯爺,家祖有罪,所以草民希望能為黎朝盡心竭力,以贖其罪。”謝流嵐有些緊張地看著太師椅中安坐的男子,殊不知他的心裏其實並不平靜。清平侯夜璣端原是夜氏宗親,因敬國公夜無年膝下無子,見他才華出眾,便過繼了來,接下了夜氏家業。幾十年來夜氏長盛不衰,更加榮貴當時。謝流嵐本以為見到的肯定是位有威嚴相貌的長者,可是誰知道,權傾天下的清平侯夜璣端,竟然是個美男子。如果不是歲月留下的細細紋路,和冷漠得毫無感情的眼神,會讓人以為看見的隻是一個清冷的翩翩公子。“抱歉,年輕人,恐怕我幫不了你,你要知道舉薦犯官之後是很危險的,如果你日後有任何閃失,我都無法洗脫幹係。”夜璣端的眼角已經沒了笑意,並且摻雜著幾分無法掩蓋的冷漠,但其中既沒有陰沉的感覺,也沒有因為謝流嵐的身世而流露出鄙視。黎朝律法,凡犯官之後三代不得及第為官,但如有才華出眾者,隻要持有三品以上官員的推薦函,就可直接參加科舉。但此間如有任何行差踏錯,其人和舉薦人都會受到重罰,所以自開國以來極少有人甘冒風險為犯官之後舉薦。其實這件事對夜璣端來說並不算什麼,他雖然被變相貶到幽州,可是夜氏多年的根基並沒有因此產生絲毫動搖,相反倒是多了幾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意味。南來的官員們都會有一種不成文的慣例,一定要拜會清平侯。於是無形之中,幽州夜氏和都城鏡安相對,成了除皇宮以外的機要中樞。但在這個夜氏和皇室不和漸露端倪的時候,冒險為犯官之後舉薦,無論如何都是不明智的。“侯爺,草民也知道此事有些強人所難,可是草民保證絕對不會有任何行差踏錯,之所以求助侯爺,也實在是走投無路,而且……”謝流嵐見到夜璣端的態度,心裏已有些微涼。他知道要說服清平侯為自己一個毫無身份背景的人舉薦並不容易,但謝流嵐還是不死心,仍然想為自己爭取最後一次機會。作為犯官之後,他自小就清楚地知道,凡事都要靠自己的努力。可是,夜璣端冷冷的一句話,已經打碎了他全部的希望。“不用再說了,來人,送客。”書房門被打開,夜宴聽見邁步走出的聲音,然後那人轉過回廊,瞬間相對而立。廊外吹來陣陣清風,將她披散在肩頭的發絲吹得飄飛,也將他的青衫吹得微微作響。濕潤的空氣撫慰著肌膚,就像他的人一樣清爽得仿佛一直能滲入五髒六腑。他的服飾已經十分陳舊,顏色被洗得發白卻無法遮住他的一身光華。最吸引人的還是他的眼睛,神的眼睛太過無情,人的眼睛太過陰暗,而他的眼中隻有那似水的多情,讓夜宴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暈眩感。謝流嵐則是眼前一亮,然後又微微愣住。迎麵而立的清秀女子,極瘦的身姿,一身華麗的白色繡金長裙,手中卻拎著金絲繡履。不合禮數得好似山野村姑,卻又和她的高貴有著奇異的融合,她看著自己的眼神竟有些寂寞的溫柔。看著麵前這個像水一樣剔透溫柔的男子,此刻難掩的失落,夜宴終是開了口:“你叫什麼名字?”這突兀響起的暗啞聲音,讓謝流嵐想起剛剛在書房中見過的紫砂茶杯,並不光滑的手感,有著細細的磨砂,可是卻細膩得仿佛盈潤到心脾一般。“在下謝流嵐。”“小姐。”謝流嵐身後的仆人,似乎察覺了場麵的異常,躬身提醒著夜宴。府邸的傭人都對她的身份守口如瓶,此刻的謝流嵐也正在猜測,因為據他所知,清平侯並沒有子女。夜宴似乎才察覺到自己的異樣,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提著的絲履,穿上後,從他的身邊擦肩而過,一瞬間他們似乎聞到了春日和煦的氣息。書房中,夜璣端坐在紅木案後的太師椅上,雙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麵前擺著一套紫砂茶杯,剛剛沏好的茶冒著輕薄的水汽,縈縈繞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