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晨,以在西雷養成的習慣一早起床,準備梳洗的東西。幸虧侍女的職責在每個國家都大致相同,除了偶爾要忍受的白眼和其他侍女的囂張外,也沒有其他事情難以適應。
悄悄推開寢宮的門,秋月探頭進去。熱騰騰的水盆端在手裏,秋星在身後拿著毛巾及其他。
若言已經起床,正在其他侍女伺候下穿衣。
兩人不看若言,直接走到床前。鳳鳴仍好夢未醒,沉沉睡著。
若言不想她們吵醒鳳鳴:“他還沒醒。”
秋月翻個白眼,她們當然知道鳳鳴沒醒。這些人從來沒伺候過鳳鳴,怎知道要怎麼叫鳳鳴起床?一定是粗魯地叫醒他。
“鳴王,我是秋月喔。”秋月小聲喃喃,溫柔地摸摸鳳鳴的臉。
秋星探手入被,將鳳鳴藏在被下的手臂拉出來。毛巾在熱水裏洗淨搓幹,冒著一絲一絲讓人喜歡的熱氣。秋星慢慢地,用毛巾在鳳鳴的手上輕撫,從指尖到手臂,緩緩而不驚醒鳳鳴地擦拭。
鳳鳴似乎感覺到熱氣,低低呻吟一聲,習慣性地動動指尖,唇邊露出懶洋洋的笑容。黑眸,卻還隱藏在長長的睫毛下。
若言也覺得有趣。
隻見兩人細心地用熱毛巾幫未醒的鳳鳴擦淨手臂。秋月又倒來一盆熱水,換了一條毛巾,為鳳鳴抹臉。
細致周到的伺候讓鳳鳴高興得呻吟,開始微微地在床上扭動。
秋月和秋星也眼角帶笑。鳴王果然還是老樣子,整天賴床,不慢慢用熱水敷得他漸漸清醒,別指望他自己醒過來。
鳳鳴果然慢慢睜眼:“嗯,好舒服……”慵懶地揉揉眼睛。
若言暗暗稱奇,他也知道鳳鳴賴床,往往要到吃飯時候才不得不將他叫醒,雖然醒了,臉色卻蒼白,還要鬧好一會脾氣,鬧了脾氣後往往發愣不說話,讓若言頭疼不已。不料這兩個小丫頭倒真有點辦法。
“鳴王醒了?”秋月、秋星兩張笑臉同時出現在眼前。
鳳鳴左看看右看看,笑道:“早啊。”
“鳴王早!”清脆的兩把聲音異口同聲。
秋星道:“該穿衣了。”
秋月早把準備的衣裳抱過來,和秋星七手八腳幫鳳鳴穿起衣來。
有了秋月、秋星的寢宮中,鳳鳴臉上終於多了一絲難得的血色。
若言親吻數下,辦事去了。
寢宮中隻剩鳳鳴和秋月、秋星三人。秋月、秋星勉強笑著和鳳鳴說話,但若言一離開,鳳鳴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他悶悶坐在床上,豎起雙腿,雙手牢牢抱著膝蓋,仿佛鬱悶不安。
秋月擔心他的病,不敢開口發問,隻是靜靜在旁探他的臉色。
秋星從側屋處端來藥汁,“鳴王,該喝藥了。”
鳳鳴盯著藥汁半天,在秋月忐忑的目光下,乖乖接了過去。
“這就對了,鳴王快喝。”秋月輕笑。
“不要看著我。”鳳鳴開口,“我不想你們看著。”
秋星搖頭,“鳴王又頑皮了。”隻好和秋月配合著鳳鳴的任性,一起把頭轉到一邊,閉起眼睛,“好了,我們不看,鳴王快喝。”
猛然,聽見秋星驚呼:“鳴王,你往碗裏放什麼?”她劈手搶下鳳鳴要仰頭喝下的藥。秋月忙抓住鳳鳴的手。
藥碗從沒有多大力氣的鳳鳴手中搶下,打開鳳鳴另一隻手掌,掌中卻沾著黑色的灰。
秋月低頭嗅了嗅,疑道:“這是什麼?”
“是焚香的灰。”秋星著急,“鳴王,你糊塗了?好端端吃焚香幹什麼?萬一吃出毛病怎麼辦?”
她擔心地晃著鳳鳴的肩膀,忽然之間呆住了。
因為她看見鳳鳴的眼睛。那雙烏黑的眼睛,不是開始所見到的朦朧茫然,而是靜靜地睜大,透著讓人心驚的堅韌內斂。
“鳴王……”
“這個,可以拖延我身上的傷,讓我病久點。”鳳鳴一臉平靜,目光停留在秋月兩人臉上,“如此一來,若言就不能對我用強。”
豁然間,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秋月忍不住掩嘴哭了出來。秋星跪倒在床前,說不出話。
“鳴王,你這是何苦?”秋月哭道,“都傷成這樣了……這……這不是要自己的小命嗎?”
鳳鳴摸摸秋星的頭,淡淡笑道:“我才不想死。若言過了這個冬天,來年會對西雷用兵。他遠征西雷,必然帶我在身旁。隻要我半死不活,偶爾大大吐一場血,為了不讓我死在路上,他一定要給時間讓我調養。希望太後可以趁這一點時間找出保護西雷的法子。”
“要拖延時間,讓我們想辦法好了。鳴王不可以這樣傷害自己。”
“傻姑娘,你們有什麼力量可以阻礙離王的行動?”鳳鳴仰頭看窗外藍天,誰能知道,他是用怎樣的心情,對著若言露出純真甜美的微笑,放軟身體靠在若言身上。假如以前有人曾對他預言會有這麼一天,他定然一萬個不信。
現在,他卻信了。
因為,人,當必須去做一件事時,是什麼都可以承受的。他竟從不知自己這樣堅強。
鳳鳴臉上多了幾分堅毅和沉著,沉聲道:“我要你們幫我,將這病半重不重地拖著。還有,萬一若言忍不住,對我……你們不許插手。”
“鳴王……”兩人哭得更加厲害。
宮外侍衛聽見聲響,將門推開:“裏麵出了什麼事?鳴王是否身體不適?”
“不要吵!”鳳鳴皺眉,大喝道,“她們正哭得高興,我也正聽得高興,你來吵什麼?你再吵,我要容恬殺了你!”
侍衛嚇了一跳,若言為了博鳳鳴一笑,殺了他又值什麼?當即把頭縮回來,關了大門。
時間在鳳鳴對著若言的輕笑中掠過。
轉眼,已是來年春天。
“春天到了。”
“嗯。”
“你的病,卻還是時好時壞。”
“嗯。”鳳鳴鑽入若言懷中,撒嬌道,“你嫌棄我嗎?”
若言苦笑:“不是。但我想帶你出去玩。”
“玩?”鳳鳴好奇地瞪大眼睛,“去哪?”
“西雷。”
“這裏不就是西雷?”
“這裏是,但我要帶你去的地方,也是西雷。你還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什麼話?”
“說過的話?”鳳鳴有點發怔,轉頭看看窗外一日比一日更清朗的天空,仿佛回到極遙遠的過去,整個人都沉浸在回憶裏,喃喃道:“你說過,等春天到了,要帶我去看碧綠的草原。你說,若是春天,會有草地連天,點綴不少紅黃小花,美麗迷人。我那時笑草地光禿,你說,隻有冬天的冷清,才會令人感歎春天的繁榮。人間萬物,應該循環衰盛。”他怔怔看著若言,緩緩把頭埋進若言懷裏。
修長的手指將鳳鳴下巴挑起,烏黑瞳下,有兩顆晶瑩淚珠。
“你到底還是哭了。”若言靜靜看著鳳鳴,歎氣,“你既然裝不下去,我也不能繼續假扮糊塗。”語氣驀然轉冷。
如兩道寒流忽然從腳底湧起,鳳鳴全身一滯,恍然大悟,頓時掙紮起來。若言含笑,兩臂一緊,將他錮在懷內。
“放開我!”
若言冷笑:“你在我懷裏靠了千百回,如今又矜持什麼?”
“你早就知道。”鳳鳴咬牙。
“你已裝了半年,我自有離國國務處理,又有美人投懷送抱,懶得拆穿。但現在萬事俱備,以你的個性,要哄你上路千難萬難,還不如揭破這層紙。”
“卑鄙無恥!”
“妄想欺瞞堂堂離王,你咎由自取。”若言神色冷冽,將鳳鳴摔在床上,壓了下去。
鳳鳴大叫:“若言,你敢碰我,我立即咬舌自盡,你休想用我取得西雷。”
若言睥睨,猛然低頭狠吻,假麵目一旦撕去,狂暴得讓人戰栗,嘿嘿笑道:“你敢自盡,我立即將那兩個小丫頭淩遲處死。”
兩人強弱立辨,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絲毫不減。兩方凜然視線相碰,火花四濺。
“你硬要強來,我也沒有辦法。”鳳鳴冷冷道,“你敢來,就動手。”他直直盯著若言雙目,毫不膽怯。
若言深邃的目光掃視鳳鳴,唇邊笑意含著三分嘲弄。霸道地壓得鳳鳴無法動彈,最後卻忽然停下,直起上身,居高臨下道:“你想傷上加傷,阻我進軍西雷?哼,隻怕沒那麼容易。拿到西雷後,你還不是我的?”他輕佻地摸摸鳳鳴臉蛋,下床。
“一切已經準備妥當,明日大軍起程,你陪我一道。”
鳳鳴咬住下唇,緊緊攥拳。
沒想到費盡苦心,百般委屈,竟無一點作用,白白讓若言享了許多豔福,自己竟如此愚蠢下賤,不自量力。淚在眼眶中打轉,他不想在若言麵前哭出來,咬住下唇,將眼淚生生逼了回去。
當夜,連秋月、秋星也一起被隔絕。
鳳鳴手腳都被軟帶綁上,防他自盡。若言親手灌他一大碗黑色的藥汁,輕笑道:“這藥強身健體之餘,保你手腳無力,連咬舌自盡也做不到。要用此藥囚禁你半年太麻煩,但遠征西雷途中,卻可以幫上大忙。”
他低頭親親鳳鳴,看見鳳鳴倔強的眼神,惡意地微笑著,將鳳鳴摟在懷裏,如往日一般睡去。
第二天,離國大軍出發。
遠方西雷,容恬的國家,將蒙受可怕的劫難。
離國此次盡起全國之兵遠征西雷,規模浩大。
馬匹無數將士萬千。離王留下愛將祿衛守護都城,攜王妹妙光及鳴王親自遠征,秋月、秋星那兩個小丫頭,還是跟了去。
鳳鳴被安置在一個巨大的移動帳篷中。這帳篷也是若言休息的地方,由六十四匹馬一起拉動,各色家具齊全,擺設精致,輝煌尊貴,顯示一國之君的威嚴。
“幾天不見你的笑臉,居然有點想念起來。”若言咬住鳳鳴耳廓,嘿嘿笑道,“笑一個給我看看,我告訴你現在大軍進程。”
鳳鳴被他幽閉在帳內,連同秋月、秋星都不許離帳篷半步,連朝外麵看一眼都不允許,加上若言布置軍事另有地方,所以鳳鳴根本無法知道大軍現在到了哪裏,更不知道何時會正式與西雷軍隊交鋒。
鳳鳴咬住下唇,臉龐雖然消瘦,烏黑的眼睛卻閃著炯炯精光,被若言嘲弄幾句,恨恨轉頭,把目光定在地毯上。
他越倔強,若言越心癢。
見鳳鳴扭頭,修長脖子彎出一個極美的形狀,不由按捺不住,一把扯得鳳鳴朝自己跌來。
“鳳鳴,你真讓人心動。”若言沉聲說著,在鳳鳴唇邊留下無數印記。
鳳鳴無力閃躲,隻能直直瞪著他,大眼睛一眨不眨,黑得顫人心魂。
每當看見這種眼神,若言心裏就泛起恨不得將鳳鳴硬占的念頭。受傷也罷,西雷也罷,國家大業也罷,什麼都不顧,狠狠地壓住麵前的人,讓那張俊美的臉扭曲,讓那蒼白的唇浮出血色,發出慘淡又嬌媚的呻吟,讓那雙倔強的眼睛滾下熱熱的眼淚。讓鳳鳴知道若言的強壯不亞於容恬,若言的男子氣概不亞於容恬,若言的權勢不亞於容恬,若言比容恬更有資格得到他。
但每到緊要關頭,若言又不甘心。
他深深明白,隻要一旦強來,他和鳳鳴和容恬間的一種微妙平衡就會被打破。他得到鳳鳴的同時,勢必失去鳳鳴。那樣,容恬就贏了,永遠贏了。
你想得到他,就不要傷害他。
容恬最後的話總回蕩在耳膜內,一下接著一下敲打著若言的神經,製止若言每一次的暴力,又讓若言在每一次的自製後懊惱沮喪。
他知道,他已經中了某個惡毒的埋伏,設下陷阱的是容恬和鳳鳴。這陷阱讓他焦慮憤怒渴望,卻又不得不為其中一些輕微的甜蜜而自製。
若言借助著氣息的攻擊讓鳳鳴急喘,但依然無法聽到鳳鳴投降的聲音。
“哭吧,鳳鳴,我想聽你的哭聲。”
鳳鳴在他的壓製下靜靜仰躺,輪廓優美的臉有著不可思議的高貴和堅毅,這一切都和容恬最後的那句話一樣,阻止著若言最後一步的侵犯。
若言沒有撕開他的衣裳,而是抓住他纖細的手腕,五指一收。
被鋼鉗夾住的痛楚從手腕傳遞到腦部,讓鳳鳴皺眉。
“今天不逼你。”若言看著他由於痛苦而緊咬的唇,仿佛在狂暴後恢複理智,緩緩鬆開鋼鉗一樣的五指,凜然道:“我要在西雷的王宮中,你和容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要你。”他將用盡一切辦法抹去容恬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