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閑敲棋子落燈花(1 / 1)

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一幢大樓,樓後是黑壓壓的小山,黑影幢幢加上沙沙作響的小樹,給夜晚披上一層涼意。雨有如豆點般瘋瀉下來,窗“啪啪啪”地響,這樣的夜,友人是否前來赴約?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黃梅時節的夜晚,鄉村池塘中傳來陣陣蛙鳴,詩人約一位朋友來做客,可是等到半夜也沒有來,他隻好一個人伴著油燈無聊地敲著棋子。這是趙師秀約客未來的一番心境寫照。語意親近而情思遙遠,含而不露地表現了作者的落寞心情。

揭東礦山是小縣城鄰近有名的山,不是很高,但長滿小樹,密密麻麻的,有幽幽鬱鬱、清清淡淡的玉蘭樹,更多的是簇簇相擁的鳳凰木,金燦燦的,在盛夏日光下眩目,金色與蘭味勾混一處,好看而醉人。

我對礦山有一種奇特的感覺,說不清是惆悵,是欣喜,抑或是親切,還是疏遠。很多年過去了,它的周圍,包括它前麵的那條小山路,都發生了變化。高樓林立,小山路也變成了寬敞的混凝土大道,隻有礦山上的那幢樓房,還有樹林,卻是雷打的不動。

但物是人非。外公已去世,隻給我們留下無限的想念。外公生前當了一輩子窮書匠,退休後利用專長發揮餘熱,高屋建瓴搞起工程,建築隊伍拉起來後不外也是替他人做嫁衣裳,我猜測這也是外公回報身邊親朋好友的做法。外公對自己節約,而對別人總是非常慷慨。彼時在這座小礦山上建起一幢12層高的新樓,裏麵的水電全由外公的工程隊安裝拉配,隊友白天幹活,夜晚就各自回家,工地之夜恢複了寧靜神秘,少不了要人留看,我剛好讀高中放暑假,義不容辭就在工地幫著看夜。

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一幢大樓,樓後是黑壓壓的小山,黑影幢幢加上沙沙作響的小樹,給夜晚披上一層涼意。二樓的一間小房裏放著施工的家夥,大廳設著一張桌子,一個木鋪,一張席子,一隻枕頭,一張被單,一個收音機,加上一盞煤油燈,就是全副家當了。我就睡這。

高中同學“老薯”陳敬典、“武佬”曹燕武、“班長”陳建池聽說有此等世外桃源,非常心動。因他們所住的漁湖與曲溪隻有一江之隔,所以他們常常嚷著要過來看看。我在礦山邊的小醫院打電話給他們時,個個無比雀躍,約好某晚前來。

偏偏在這一天,天有不測風雲,說變就變,下午突然間雲卷雲舒,山雨欲來風滿樓。我拉上窗子,看到對麵糖廠樓房的天台上,兩名姑娘正在緊張地捆綁著花架,看樣子很青春漂亮,我隔著窗子顯示出這樣的口型:“喂,請問要不要幫忙呀?”猛風中隻見其中一位姐姐掠了掠發梢,似乎在向我揮手回應:“心領啦,不必了。等你過來時,我們早已搞定了。”素昧平生,我也便隻能硬下心腸,見忙不幫了。

一轉身,打開收音機,果然聽到暴雨消息,回頭再看看,兩位姐姐已不見芳蹤,想必下樓了吧。於是點上煤油燈,啃上一兩個麵包,置外麵狂風呼呼於不理,真頗有“江湖夜雨十年燈”的意境了。

隨著夜幕降臨,雨猶如豆點般瘋瀉下來,窗“啪啪啪”地響,不知哪來的一股風,把案頭那盞煤油燈吹得忽閃忽閃地,險些撲滅。雨就隨心所欲地下個痛痛快快,一直到了晚上十一點,才意猶未盡地換成淅淅瀝瀝的聲音,直至慢慢地變小,變小,最後隻聽到簷下的一兩個滴答聲,路邊小溝的嘩嘩流水聲……

打開窗子,外麵仍是涼風陣陣,路麵全是濕漉漉的水窪一片。沒見到一丁半點人影子,也沒有聽到蛙鳴蟲唧。友人必是不來的了。倚在床頭,將收音機調到很低,攤開一本書,聽潮劇折子戲《薛仁貴回窯》:“峰山疊疊,峻嶺重重,催馬加鞭轉回程……”一邊敲擊著桌子,一邊跟著哼唱。手指落處,燈光隨著晃動,似乎有燈芯屑掉落。夜已深矣。榕江滔滔,江水相隔的那頭,友人是否睡矣?或者也正在望著屋簷雨滴一夜無眠?是否也在遙望江河北岸、礦山小樓上那盞油燈?濤聲明滅,樹影忽閃。似乎遠處陣陣風吹樹梢……周圍的人兒都已安然入夢,而我卻睡意全無。一個人久久地回憶著某些物、某些事,突然間不覺心頭一熱,福至心靈,不知不覺豪情滿懷,喊叫起前人名句:“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

一個有真正大才能的人會在工作過程中感到最高度的快樂。

——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