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電話打來時,孟懷遠正在談判桌上。對方是日本一家財團的代表,姓董,華裔,早年來日本淘金,餐館洗過碗,殯儀館背過死人,和他一樣的貧苦出身,據說最後是榜上一個有錢的寡婦,就成了日本風投界的領軍人物,後來幸虧老寡婦死得及時,去年剛把藏了很久的外室轉正。
說是談判,董先生好風雅,是在他園子的榻榻米上品茶。紙拉門半開半合,外麵細雨無聲,董先生坐在對麵,慢條斯理地擺弄茶具,半天斟滿了茶,才慢悠悠地說:“孟總想把手裏的股份轉讓給我,葉小姐知道嗎?”
他微一斂眉:“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交易,和葉小姐無關。”
如果不是時間緊迫不得已,他也不想和這位董先生交易,這人過於精明,人品也不招人喜歡。
果然,董先生隻略一哂,就開門見山地說:“說實話,這樁買賣好得過頭了。你手裏那家電商快在納斯達克上市了吧?你現在把捏在手裏股份賣給我,不是吃不到養肥的鴨子?你不會是不想幹了吧?和葉小姐鬧分家?如果你撂攤子退出,你的基金隻怕前景不大好。”
小雪的電話正好在這時候打進來,孟懷遠略一尋思,直接接起來,正好說的房子的事,他對電話裏說:“也不值多少錢,喜歡就先定下吧,乖乖等我回來簽約。”
掛掉電話,對麵董先生的目光曖昧地看過來。他笑得無奈:“現在分家?不那麼容易。再說象您說的,養肥的鴨子怎麼能放跑。我轉讓的股份不過百分之五,對董先生來說是小買賣。你看,我也是不得已,哄女人得花錢,這事不能等。”
董先生哈哈一笑,搖頭:“年輕人,別玩兒太大了,當心回頭葉小姐那邊不好交代。”如果是這樣也說得過去。養個外室什麼的,董先生自覺是過來人,有弱點的人反而比較讓人信服。
孟懷遠沒搭話,低下頭喝茶。門外雨勢漸大,正是霜葉紅於二月花的時節,雨點打在落葉上簌簌輕響。董先生的園林很是精致,還是不免秋意蕭索。他抿著嘴,低頭對著茶杯,悵然笑了笑。
H市著名的電商準備在納斯達克上市了,網絡上好一陣熱鬧,一會兒群情激憤討論某小區會出多少千萬富翁,一會兒又有人大膽推出“搞定碼農的全方位攻略”。
連小雪都感到了這種熱烈的氣氛。小汪跑過來和她咬耳朵:“哎,那家電商,就是CEO長得象外星人的那家,現在又要上市了。不過聽說幕後的最大股東早就不是那個CEO了。你倒猜猜是誰?”
她配合地問:“猜不到。誰?”
小汪大驚小怪的語氣:“這都猜不到?網上都傳遍了,是孟懷遠啊,就是他旗下管理的那個基金。”
她“哦”了一聲,也著實沒有料到。小汪帶幾分幸災樂禍的神情:“可惜我們小爽爽不幸敗北,要不然一不小心能成亞洲首富。”
她想起那位葉女士的存在,訕訕笑了笑:“你也說是孟懷遠管理的基金,又不都是他的錢。”小汪一臉神往地目視遠方:“那也應該不少吧。”
阿遠的工作她知之甚少,他在她麵前很少提及。她隻知道他忙,滿世界地亂飛,也不知到底忙些什麼。自從上次他從日本回來,他們隻見了少數幾麵,其中一次還是去簽購房合同。那天她吃驚不小,到了簽字的時候才發現房產證上寫的是她一個人的名字。阿遠沒解釋,隻說:“先寫你一個人,這樣比較安全。”她覺得不可思議,他隻笑笑,捏了捏她的手心:“你不用瞎想,就當成送給你的禮物,了我的心願。”
不可避免的,她還是瞎想了。這算什麼?提前給分手費?什麼叫比較安全?難道他的名字和她連在一起就不安全?
冷空氣南下的晚上,她坐在窗台邊,一邊吃酸酸的綠葡萄一邊跟對麵的明殊大眼瞪小眼。不知哪一天,明殊在自家陽台上添了一架望遠鏡,說是夜觀星象,實際是他暗自嘀咕,兩軍對壘,隻有敵人看過來,自己不看回去,委實吃虧。
正好桌子上阿遠的手機震動,她拿過來一看,是來了條微信。有小清新自拍照頭像的“柏華”說:“今天去公司麵試了,謝謝孟師兄的介紹。幾年以來師兄對我的照顧,點點滴滴,我都會一直一直記在心裏。”
她歪著腦袋對著手機屏幕咬嘴唇,恨恨想自家男人被人這麼惦記,還點點滴滴,還一直一直,不大好吧。罷了,自家男人還得靠自己來捍衛,於是十指如飛回信過去:“我是厲曉雪。阿遠說不用謝,對所有學弟學妹他都有照顧的責任。”
幾乎是在同時,“柏華”的第二條微信跳出來:“我對師兄沒有怨恨,隻有感激,真的。”
她愣了一愣,覺得這條微信似乎不大尋常,還沒回過神來,背後有人拿走了手機,輕輕摟住她。阿遠應該是剛洗完澡,頭發還是濕的,窗邊微風徐至,四周被他身上的淡淡薄荷味道環繞。
一腦門子官司,她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他:“阿遠,你說,戒指也買了,房子也買了,那個……我們算不算定下來了?”
他“嗯”了一聲,沒有立刻作答,低頭似乎心不在焉,又象是在認真看手機上的內容,看了許久,一定是看到了最後她的留言,“嗤”地笑了一聲,低頭輕輕吻她沾滿葡萄汁的嘴唇,低聲說:“好酸。”
她紅了臉,惱羞成怒地抓起一把葡萄往他嘴裏塞。他躲過她的花拳繡腿,才抬頭看見對麵望遠鏡後的明殊,此刻正咧著笑臉朝他們頻頻招手。他冷了臉,一揚眉哼了一聲:“招什麼招,大半夜的,又不是招魂。”
這下輪到她得意,眉飛色舞地正想說到底誰酸啊,她閨蜜的醋也要飛,不料他糾著眉頭回望她,略一沉思說:“他愛看,就讓他看個夠。”說罷一把抱起她,低頭熱烈地吻下來。
窗外萬家燈火,象無數隻眼睛。她被舉在半空,不得已雙手雙腳盤在他身上,後腦勺抵在玻璃窗上,遠處是城市低沉的背景音,也許是地鐵剛剛呼嘯而過,亦或是高速上車流的聲音,伴隨著心跳,轟轟隆隆,一波又一波地緩緩襲來。他的嘴唇滑過耳際,落在她的鎖骨上,溫柔婉轉,又熱烈堅定,四周環繞他的味道,身在半空,城市在身後緩緩旋轉,仿佛全世界空空蕩蕩,隻能感到彼此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