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才明白了他的想法,心裏頓時象堵了一塊,阻塞她的呼吸。她不曾見過他挫敗的樣子,即使是十七歲一人支撐家裏生計的時候,至少還有未來有無限可能。她想了想,歎息:“我倒覺得,有錢男人都靠不住,還不如自己有錢。”
他抬起頭靜靜望著她。她說:“前不久還有人送我一大豪宅,說起來我現在也有錢了。可是想想豪宅也沒什麼用,每天光打掃衛生都能累死人。那麼多車庫,我又沒有車。後院那麼大,還得花錢請人打理,怎麼想怎麼不劃算。啊,還有,還有人送我一大鑽戒,我拿去一評估,哇,好家夥,能值近一千萬。可戴在手上有什麼用,光隻能看看,又不能吃又不能穿,還不如換成股票可以升值……”
地鐵裏燈光閃爍,他看著她的樣子也目光閃爍。她定了定神,停了停,盡量保持平穩的語調:“正好上次遇到魏群,他說他們幾個準備出來單幹,我想既然有錢了,不如湊個份子,一本萬利的事,說不定這一輩子就不愁吃穿了,是不是?東西放著也是放著,還不如都賣了做投資。不過投資的事我一竅不通,錢拿出去不知道會不會被騙,最好找個人幫忙管理一下。想來想去認識的人裏隻有你合適……”
他不錯眼地盯著她,她隻覺得鼻子發酸,這樣還讓她怎麼往下說,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直至消失在地鐵的隆隆聲中聽不見:“……既然是送我的禮物,我就有權支配,你說是不是……”
他忽然拉過她的左手來看。她左手無名指上已經沒有戒指。他停了良久,低著頭神色黯淡,最後問:“戒指賣掉了?”
她拉開領口讓他看她戴的項鏈。除了那枚胖乎乎的“回心轉意”,項鏈上還掛著她的銀色指環。她說:“鑽石賣掉了,戒指還在。”
他沉默,低頭看自己的無名指,半晌沉聲說:“可是我的已經不在了。”
他的無名指上光禿禿的,確實什麼也沒有。她輕輕撫摸他的左手。無論天氣多冷,阿遠的手掌永遠是熱的。他的手指上沒有戒指,可是象所有戴慣了戒指的手指一樣,有一道淡淡的痕跡。她突然想到什麼,伸手去摸他左邊的口袋,果然,那裏有溫熱的指環,還帶著他身體的溫度。她抬頭望著他得意地笑:“你看,還在。你騙誰?”
笑著笑著,不知為什麼眼淚還是滑下來,臉上一片濡濕。她抹著眼淚問:“消失了那麼久,你到底去了哪兒?”
他默默笑笑說:“我住在原來的樓下。你來樓上的時候能聽見你的腳步聲,晚上能看到你房間的燈光。”他頓了頓,冷下臉說:“還可以看到陳思陽每天來獻殷勤,送吃的。”
她忍不住破涕為笑:“換了以前,你早撲過來勒令我不準見別人。”
他嘴角微動,似乎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揚起唇角笑起來:“也是,他連你討厭吃雞都不知道,怎麼能讓你幸福。”
昏暗的角落裏,她靠在他胸口上,雙手環抱他的腰。指尖劃過他的右肋下方,即使隔著衣服,似乎也能感到皮膚凹凸不平的地方。她問:“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他無奈地笑:“怕你覺得我沒用,忽然發覺我沒你想的那麼完美。”
她不以為然地“切”了一聲:“你什麼時候完美過?從來都是個驕傲自大,好高騖遠的野心家。”
想象著刀疤猙獰地匍匐在他腰間的樣子,她心裏忍不住隱隱做痛,低聲說:“為什麼要這樣做?不是沒用,是太傻。”
他灼熱的手掌握住她的:“那時候覺得你越來越遠,我隻是不想放棄。”
她抬頭問:“那現在呢?想放棄?”
昏黃的燈光裏,他的眼神略一黯淡:“這個世界不完全公平,我也不能象十七歲那樣相信自己無所不能。承諾過的事我一件都沒做到。小雪,我也許會讓你失望,你就不怕?”
她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向來明亮清澈,她在那裏看到自己的影子,如此清晰。她在心裏說,也怕,但更怕這輩子等不到你。
幽暗的車廂一角,兩個人緊緊依偎。這時候列車一聲呼嘯,衝出地麵,霎那間清輝滿地,夜色輝煌。有的人,一輩子隻能遇到一次,幸好他們終於等到彼此,在如水的月色中,在最後一班地鐵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