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轉頭看向張沐,道:“張小友可知那個少年是誰?”
張沐道:“嚴老莫不是在說你自己?”
嚴嵩沒有回答,而是繼續道:“那個少年也有一腔報國熱血,自負才高八鬥有治國經緯之才,可他一路磕磕絆絆,被同僚排擠,被上司打壓,被君王嗬斥,慢慢的少年變成了老人,銳氣沒了,熱血也涼了。他活到五十多歲的時候才明白官場之道。”
嚴嵩話鋒一轉,目光也淩冽了幾分,道:“可縱使如此,他自問執掌內閣二十餘年,對得起那一身官袍。君王剛直,他便柔順;君王輕慢傲橫,他就謹言慎行;君王監視群臣,他就老實誠懇;君王威福自操,他便事事順從,從不說一句逆耳之話;君王齋醮不理朝政,他便為齋醮撰寫青詞,為君王打點朝堂。他自嘉靖二十一年以六十歲高齡如閣到八十餘歲致仕,伴君如伴虎,誠惶誠恐,“朝夕直西苑板房,未嚐一歸洗沐”,真正做到了“以宮為家”了,他……就真的那麼該死嗎?”
說道激動處,嚴嵩已全身開始顫抖。
張沐聲音也陡然淩冽起來,喝道:“虧你飽讀詩書,豈不知‘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忠於君王,卻不忠於社稷,不問黎民死活,此佞臣也!”
嚴嵩不由一滯,也起了脾氣,大聲道:“君王強勢專製,容不下任何逆耳之言。我若不事事順從他,早已成了第二個夏言。你以為是我害死了夏言,害死了曾銑?皇上也知道夏言是治國大臣,可他處處頂撞皇上,所以他注定要死。皇上也知道曾銑是能打的大將,可皇上已經不想收複失地了,那曾銑還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書要領兵出征,所以他也要死。皇上需要的就是我這樣處處順著他的人,北邊的韃靼,南邊的倭寇哪一處練兵打仗都要錢,天災人禍、百姓疾苦也都要錢。可皇上都把錢用在了修仙建廟,齋醮祈福上了,我不是不作為,是無力作為。”
張沐冷笑道:“當了二十餘年首輔,擅權專政二十餘年,卻隻一味迎合皇帝,不管民間疾苦。國土淪喪,江山日下,自己卻貪了金山銀山。如此這般還能把自己說的這麼委屈的,嚴閣老真讓張某大開眼界了。”
嚴嵩反問道:“誰人不貪?你以為徐階不貪?高拱不貪?張居正不貪?你說誰人不貪?”
張沐道:“但至少他們為國為民辦了實事,是治國之臣。倒是你這個自負才高八鬥有治國經緯之才的人隻留下了幾篇可笑‘青詞’。我本以為你到暮年會有悔過之心,看來是我高看你了。”
張沐說完已經站起了身,道:“嚴世蕃蒙對了,我的確是曾銑遺子。於私,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絕不會放過你。於公,你這種一位諂媚逢迎皇帝,不管民間死活的佞臣不除也天理不容。”
“我現在隻是一個老弱乞丐,你這等大官要殺我,當然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嚴嵩很平靜,甚至已經閉上了眼睛。
“你之功罪榮後人評說吧。”張沐說完已經轉身離開了,他知道這是他跟嚴嵩最後一次見麵。
……
福建,興化城,一座曆史悠久的古城,自從倭寇大肆入侵以來這裏就從未安寧過。而現在這座古城更是被倭寇攻占淪陷。
昔日的知府府衙已經有些戰後的破敗之感,但總算基本完整。
府衙外隱約還能聽到幾個女人的尖叫聲,自從倭寇攻占這座城之後,奸淫擄掠的事便從未斷過,而且不分白晝黑夜,不分街道民宅,幾與禽獸無異。
府衙內惠子正在為柳生宗男捏著肩膀,在柳生宗男對側則是跪坐著一四十多歲的中間武士,若是細看下去,這名東瀛武士的模樣還有柳生宗男有幾分相像。
這個人大明朝內或許知道的並不多,但在東瀛他的威名比柳生宗男,甚至比新陰派當代家主柳生宗矩的威名還要高,因為在崇尚武力、膜拜強者的東瀛,他早已是公認的最強劍豪,柳生三嚴!
在柳生三嚴的下首,秦懷義赫然在列,張沐這次猜錯了,秦懷義就是倭寇救走的,救他的人就是柳生三嚴。
隻聽柳生三嚴向柳生宗男敬了一杯酒,這才看了眼秦懷義,道:“二伯,我已經完成了承諾,幫你把他救了回來,現在我可以去明國西北邊境去找離塵刀了吧?”
柳生宗男正是他的二伯,從二十多歲起就奉爺爺柳生石舟齋之命帶軍入侵明國,是明國東瀛武士和東瀛浪人的總首領。而他的大伯則是當今東瀛新陰派的家主,他的父親柳生宗矩排行第五。他還有一個三伯,正是那個將《毒經》從西方國來到東方之人,也是二十多年前帶領五十二名死亡武士血殺數千裏的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