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滿星的敘述,眾人心裏都是一陣愕然,誰也無法馬上相信這樣的奇事。紀遙心疼地望著滿星,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從另一間屋子拿來了一筐新鮮的樹梅。
“這是我們這一代盛產的樹梅,也沒什麼好東西招待你們,嚐嚐這個吧!解渴生津!”紀遙把樹梅分給大家。
沐斯禮貌性地吃了一顆樹梅,吐了核子,用手絹擦了擦嘴,眼睛不自覺地四處打量。“不知能否過目前輩的驚鸞琴。”
滿星笑道:“這個自然,勞駕諸位隨我前去書語齋。”
紀遙自然是見過那寶貝的,但聽聞滿星要帶少寒等人進書語齋,心裏還是有幾分不悅,畢竟他們是外人,而驚鸞琴,是滿星終身守護的秘密。紀遙扶著滿星,為她裹上黑紗,見滿星雙眼閃爍著久違的神采,心裏暗道:師父久未見客,這次來的又是她知己的親友,自己怎能如此小肚雞腸?
書語齋的木門滿是灰塵,想來,已經有數月沒有人進去過,否則地上這麼幹淨,怎麼會一開門就滿是灰塵。
“雅靜這丫頭又偷懶了,就知道做些表麵功夫!”紀遙抱怨了一句,彈開了腿上沾的灰,把門敞開。
“廟雖小,單給靜兒一個人打掃,也夠她受了。”滿星慈愛地拍了拍紀遙,“各位莫要見笑,我當你們是自己人,也就不講究了,這裏有些時候沒打掃了,望諒。”
“哪裏哪裏,前輩之慷慨已是超出我們的預想。”少寒拱手。
紀遙靠著門欄,手裏還抓著幾顆樹梅,她心裏藏著事,總能找著空擋分心。
“就在這裏。”滿星指了指一個沾滿灰塵的榆木櫥子,上麵用琵琶形狀的鎖著,那把琵琶鎖是銀質的,做工非常講究。滿星從脖子上解下掛在繩子上的鑰匙,打開了那把鎖。
“這就是驚鸞琴。”滿星拉開蒙在琴上的布條,從櫥子裏抱出驚鸞琴,將它輕輕放在紀遙擦幹淨了的琴架上。驚鸞琴琴身長約三尺七寸,比普通的瑤琴略長些許,琴身由上好的烏木製成,琴額上雕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青鸞,尾部是赤色玉石雕製組成的流蘇,正好順琴額款款落下,七條琴弦在暗淡的書語齋裏閃耀著冷傲的白光。
雲裳伸手輕撫驚鸞琴,心中激動異常,似乎通過這琴弦,感受到了上官娓的脈搏,她在析雅築也見過許多不同種類的古琴,有碧玉製成的玉琴、三十二根弦的上古瑤琴、還有十弦的巨型木琴。可這些都比不上眼前驚鸞琴給她的震撼,即使驚鸞琴隻是普通的七弦,沒有過多繁複的工藝,甚是簡單,也許這驚鸞琴和木紫卿是一樣的道理,真正的珍品根本不需要華而不實的表象,她似乎也很讚同上官娓的品味。雲裳忍不住輕撥四弦和六弦,隻聽“噔”的一聲,琴音悅耳悠揚,眾人光是聽這一聲,已是如癡如醉。
“不愧為名琴,在下雖不通音律,也能聽出它的不凡。”子青讚道。
“遠遠不止這樣,前輩可否。。。。。。”雲裳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她的琴藝自然不及雲析,但鮮少有大家閨秀會對音律嫌惡的,有這樣的機會,自然要把握住。
滿星望著驚鸞琴,像是看著自己的老朋友,不覺有些癡了,她坐了下來,把琴軫輕輕拉出木桌,又調了調琴音。
“前輩可否奏一曲靈邪?”沐斯提出要求,暗中輕輕扯了扯允兒的衣袖,小聲說:“這間房光線陰暗,你可走近些,看清弦琴的動作,我聽覺敏銳,我來記她音韻的律動。”
允兒心裏暗道:這天曲靈邪必然不是她兩聽一次就能通透的,但沐斯好意相助她也不好推脫,便點了點頭。
“好。。。。好。。。!”滿星連說兩個好,少寒深感意外,照理來說,多年不碰琴,會有些手生,即便琴藝精湛,琴譜也會多少忘記一些,他不知道,這曲靈邪,滿星夜夜在夢裏彈奏著,不曾忘記過。
滿星舒展十指,指腹輕撫琴弦,發棕的指甲從七根琴弦劃過去後,她輕歎,“過了這麼些年,音色還是一樣,也不必調音。”她的臉被黑紗遮住了,但從這句話中還是可以聽出她此刻定是精神奕奕。滿星的手指,雖然已經有些皺皺巴巴,上麵也有不少棕色斑點,皮膚鬆弛後一雙皮包骨的手和毫無光澤的指甲看不出半點美感,但當她的手撫上琴弦那一刹那,那雙似枯木般的手一下子又充滿了活力,像是從這琴弦上飲足了生命的甘泉,變得輕柔、靈巧。
“叮!”這靈邪的第一個音近似於刺耳,完全不是少寒等人所期待的,隻見滿星用力撥動了最後一根最細的琴弦,這個音恐怕是驚鸞琴能發出的最尖銳的音。眾人忍不住抖了抖身子,汗毛也豎了起來,還沒等耳朵反應過來,接下去的琴音便接踵而來。靈邪時而虛無緲縹、時而鏗鏘有力,餘音繞梁之感不絕於耳,眾人隻聽得琴音若即若離患得患失,似乎將人的全副精神也同時抽空,在這樣的樂聲中,根本無法分心。滿星隨著曲子的波動也越來越投入,越來越激動,靈邪的魅力並不是蕩氣回腸的磅礴,也絕非小家碧玉的秀氣,而是迂迂回回跌跌撞撞地挑動心弦,沒有人能了解這曲子在訴說著什麼,它本就是沒有意義的,可又充滿了勃勃生機,就像生命一樣不需要理由,人生本來就是這般平庸而反複無常,即使說不出所以然,也綻放著奇異的神采。
紀遙、少寒、雲裳、允兒和子青已經聽得癡了,就連沐斯也忘了去記曲子的節奏,這節奏太過繁複,根本不可能一次過記住。靈邪時而低緩時而急促,連綿不絕而斷斷續續、跌宕起伏而一成不變、餘味雋永而無從記起,聽的時候能清楚地了解它的點點滴滴,聽完後卻反而雲裏霧裏。靈邪本身已經極為震撼,若不是親耳聞得,根本不會有人相信音律還可以有如此深入肺腑的魅力,更何況有驚鸞琴的加持,這首曲子更是無以複加。
最後一個音則是第一條最粗的琴弦,聲音就像猛獸受到威脅時發出的低吼,“咚!”滿星收回自己的手,深深吸了口氣,一雙眼睛裏彌漫著無限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