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三弟是6歲的時候父親從鄰縣領回來的,那是我們第一次見到他。很大的眼睛,細細的胳膊,表情怯生生的,懷裏抱著一個兩尺見方的碩大粗瓷儲蓄罐,形狀是一隻醜陋的豬。
小妹呱呱落地那會兒,我們家湊足了三朵金花。母親被拉去做了結紮手術後回來就偷偷哭了,她在房裏抽噎著對父親說:“算命的都說你命裏注定沒有兒子,你還要我生!生那麼多娃你養得起嗎?”
父親是個硬漢子,他說家裏沒有哪代缺過兒子,他不信命,母親不能再生了他就大老遠地跑去找。那年月收養手續不是那麼繁雜,花了不多的錢,父親就有了兒子。父親抱著三弟喜津津的,並塞了一個大蘋果在他手裏。
蘋果在那時是多稀罕的水果啊,父親就買了一個!我和大姐冷眼旁觀,都覺得這個小雜種是個大威脅,他以後還說不準要跟我們爭多少東西呢!
傍晚,我們給三弟來了第一個下馬威。父親和母親都下地裏去了,要很晚才回來,他們囑咐大姐和我要做晚飯給弟弟妹妹吃。我和大姐得意洋洋地隻盛了一碗白米飯端給三弟,而我們姐妹仨則躲在廚房裏津津有味地吃父親專程買給他的肉片。吃完了我去收三弟的碗,還假惺惺地問他吃飽了沒有。他睜著水汪汪的眼睛感激地對我說:“謝謝二姐,我吃得很飽,你們做的飯真好吃。”我差點就感動了,但心想這是來跟我們搶東西的壞小子,心腸又硬了起來。
晚上父親問起三弟飯菜吃得習不習慣,三弟還是那副感激的樣子說:“好吃極了,大姐二姐也對我很好。”
三弟用稚嫩的真誠換來了我們對他的改觀,我和大姐商量過,決定暫時放他一馬。而對三弟真正意義上的接受,是在一個暴雨的天氣之後。
那天我和大姐都上學去了,父母親也都去了地裏幹活,家裏隻剩下三弟和小妹。早上下起了大暴雨,小妹在前天夜裏已經受了風寒,下午的時候突然發起高燒來,三弟硬是咬緊牙關將小妹抱到村衛生院。那場雨真大啊,我和大姐在學校上課的時候幾乎聽不見老師講課的聲音,可是三弟僅用一張雨布緊緊裹在小妹身上就衝進了雨裏。聽衛生院的阿姨說,三弟全身濕透地闖進來,什麼話都沒說就昏過去了。
小妹兩天後就康複了,可三弟卻病倒了。父親接他回來時我們都站在門口,我發現三弟伏在父親的背上,眼淚已經流到了腮幫子。
晚飯時,我和大姐輪流給三弟夾菜,把他的碗塞得滿滿的。我們第一次親切地叫他三弟,他也不吭聲,耷拉著腦袋一個勁地吃。父親說:“老三怎麼也不說聲謝謝,這孩子還得學學懂禮貌。”我坐得離三弟最近,隻有我看得到,三弟的眼淚一顆顆都滲進了飯菜裏,他哪裏還說得出謝謝。
小妹上學以後,父親原本就不輕的擔子更沉重了。好在我們幾個孩子都曉得體恤他。隻有三弟比較貪玩,常常一放學就沒了影兒,入夜了才能看到他拖著滿身草屑回來。
這天,小妹戴上紅領巾成為少先隊員,還被學校選為中隊長。三弟很高興,特地跑到集市上給小妹買了一個精致漂亮的筆記本。我和大姐卻暗地裏犯起嘀咕:三弟哪來那麼多錢?
不久之後的一個夜晚,三弟剛從外麵玩回來。我和大姐在廳裏堵住他,質問他上哪去了,他一愣,支吾著說不清楚。三弟的個性我了解,他不是擅長說謊的人,肯定是背著我們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我假裝和氣地問他:“你別慌,慢慢說。上次你給小妹買筆記本的錢是哪來的?”
三弟聞言滿麵驚恐地拾起頭:“那……那是我自己攢的!不是偷的!”我覺得他的反應很可疑,向大姐使了個眼色。她心領神會,立刻板起臉往地上一指:跪下!
三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咬著嘴唇仍然堅持:我沒偷錢!
這時父母親從外麵回來了,父親見狀忙問出了什麼事。大姐告訴他三弟前幾天給小妹買了本很貴的筆記本,錢可能是偷來的,還問父親是否給了他那麼多零花錢。父親聽完火冒三丈,操起笤帚就往三弟身上打:“你這個逆子!我好心把你養大,送你上學,你還做這種缺德事!”
小妹被這種場景嚇壞了,抖抖索索地捧出那個筆記本替三弟求情:“爸,三哥也是為我好,您就饒他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