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劍南聞言微微皺眉,道:“這麼說他的刀法不是家傳的了……要是有絕技在身,怎麼會這樣窘困?”站起身走了幾步,思量道“莫非他不知自己刀法超絕?仍以為隻是殺豬割肉的本事?”
念及於次,蘇劍南靈機一動,對顧雪齋道:“你吩咐下去,叫人找牽十頭豬到宅子裏來!眼見為實,我要親自看李二狗操刀殺豬!”
顧雪齋拱手領命,當即出去傳話,叫人到莊子上收豬,隻要那膘肥體狀,生猛咬人的大豬--蘇家總共有五個大莊頭,佃農數千,尋這幾頭豬不廢吹灰之力。隻是奉命采辦的人難明所以,心裏直犯合計“平時要的活物,無非是仙鶴、鴛鴦,梅花鹿,哈巴狗,都是用來觀賞耍弄的玩意。這回怎麼偏偏要活豬?放在園子裏又髒又臭,有什麼好看?想來是府裏太太小姐們吃飽飯沒事幹,百無聊賴,變著方兒找樂子。”
翌日清晨,十頭大肥豬都已備齊。蘇劍南命人抬到後花園寬敞處,再請李二狗到場,演示殺豬絕技。蘇月仙滿心好奇,劉白飛想瞧二狗出醜,二人連同顧雪齋等幾個清客,也在一旁觀看。
二狗這兩天閑極無事,正感煩悶,聽聞蘇老爺要他殺豬,登時精神一振,暗想道“蘇老爺果然是找我來殺豬的,昨天還以為他要我專門拿刀和人廝打,原來卻是我想錯了。”
當下綰發緊帶,換上玄衣皮靴,箭袖護腕--蘇府沒有屠宰時穿的衣服,隻給了二狗這身俠客行頭。結束停當,家丁領著二狗來到後花園。進園子一看,隻見錦秀奪目,景色別致,一派江南園林的綺麗風光。
這蘇府花園,一邊是湖石堆成的假山,層巒疊嶂,一眼難以盡覽;一邊是碧綠泱泱的蓮池,清漪微漣,不知深淺幾許。假山和蓮池之間,是極大的一片花圃。圃中不設盆景,鮮花都種在土裏。有牡丹、芍藥、杜鵑之類,相間相雜,花團錦簇。花圃後是數十根竹子,和風吹過,竹葉縫隙裏透出後麵的紅牆,綠襯紅映,越發令人賞心悅目。紅牆下連著一條長廊,迂回環繞,兩邊玉石欄杆外翠柳掩映,地麵上皆由鵝卵細石鋪成。長廊四周圍青苔匝地,古藤攀石,宛若人跡罕至的深山幽穀,自然天成,毫無半分人工斧鑿的痕跡。
如此仙境瓊苑一般的美景中,此時正躺著十頭大肥豬,四蹄上綁,口鼻流涎,立著耳朵的狂嚎。尖利的豬叫聲回蕩在花園上空,使人聽來撕心裂肺,慘不忍聞。
李二狗見狀搖頭道:“不能這麼綁,豬受驚了,肉會腥臭發硬的。”說著上前一一將繩索解開。這些肥豬捆了半天,早憋足了性子,此刻一脫束縛,立即撒著歡的衝進花圃裏,連拱帶刨,把那些鮮花嫩草踐踏的亂七八糟。
劉白飛皺眉道:“太不象話了!這哪是在演示刀法?分明存心搗亂嘛!咱們蘇家是有體麵的人家,怎可將花園弄的如豬圈一般。傳揚出去豈不惹人笑話?”
蘇月仙撅著嘴,衝劉白飛道:“笑話什麼?我倒覺得挺有趣的。這位李大哥武功卓絕,接連打敗武林高手,你行嗎?”
劉白飛麵皮微紅,還要爭辯。蘇劍南一擺手道:“都勿多言,且看看再說。”
在幾個人議論的工夫,仆從捧上幾把短刀。李二狗選了一把刀厚刃薄的,又叫人安排鬆香、血盆。顧雪齋低聲在蘇劍南耳邊道:“老爺,他選得象是平常得殺豬刀,倒也沒有稀奇之處。”蘇劍南若有所思,緩緩的點點頭。
片刻間,滾燙的鬆香已備好,仆從將十幾個盛血的大銅盆擺在院中。府中丫鬟家丁聽說來了個刀法如神的少年高手,打敗了許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又聽說這位高手要在後花園演示殺豬絕技,都感到萬分新奇,當即都紛紛跑來觀看。眾人略為避著蘇劍南的視線,聚精會神的屏氣矚目,等著“李英雄”大展身手。
但見二狗將刀子插在腰帶後,深吸了一口氣,神情泰然。悠然邁步向群豬中間走去。此時幾頭大肥豬都已安靜下來,隨意在寬敞的花園裏踱步。二狗目光柔和,氣閑神定,不露半分崢嶸氣魄。那些豬仰頭看著他過來,也沒有絲毫的懼意,仍舊照常地在“呼哧呼哧”嗅著地麵,搖晃尾巴走動。
蘇劍南坐在一張藤椅上,手端清茗,仔細觀看李二狗的一舉一動。蘇月仙月站在不遠處,穿著一襲鵝黃霞緞,皓腕上玉鐲泛光,雪頸中珍珠生色,柳眉下的明眸青睞,興味盎然的望著二狗。旁邊的劉白飛心頭不是滋味,一腳踢倒剛走過來看熱鬧的侍從,罵道:“狗奴才,湊什麼熱鬧,給我滾開。”
二狗怡然自若,慢慢地走進豬群。眾人耳中聽到一陣“??”的聲響。不知從何時刀子已經揮出,輕巧靈動的破入肥豬的體內,一刀,兩刀……他出刀快慢有致,剖腹開膛有如劈刺腐木,刀刃與骨肉的出入之間,發出舞樂般和諧的聲響。
第一頭豬安靜的倒下去,毫無嘶叫掙紮之狀,“嘩啦”一聲如土頓地,骨肉已經分離。待到幾位家丁端著大銅盆去接血的時候,那豬鼻子裏猶自噴著熱氣。這時另一頭豬也走到近前,信步來回躑躅,絲毫沒有察覺周圍異樣。
李二狗輕呼一聲。眾人隻覺眼前一花,那頭豬已經安詳倒地,猝然而亡。接著二狗手中利刃翻飛,輕輕揮灑,矯矯然好似活物一般。那些站著的、行走的、躺下的豬紛紛皮開骨散,筋脫肉離。二狗的刀法渾然天成,沒有固定的套路,沒有特殊的變化。但見那刀剖入肉中,略無半點凝滯與生硬。猶如雲藏風雷,恰似水隱潛龍,於無聲無息間殺生取命。蘇劍南看得目眩神馳,隻覺其中暗藏玄機,可又難明其中奧秘,惟有瞪著眼睛怔怔發呆。
二狗興致漸高,嘴裏哼起小曲,下手幹淨利落,腦子裏卻在胡思亂想:“蘇老爺確實是找我來殺豬的。嘿嘿,等拿到工錢後,給娘買斤冰糖回去,她老人家一定喜歡得很……二妞,二妞幫我照顧娘,也給她帶一塊蘭花格子布的回去,她穿上新衣服後,一定漂亮得像個新娘子。呸,不能瞎想……”心裏想的痛快,刀子愈發靈動,隻見去勢如行雲流水,收勢如羚羊掛角,來去了無痕跡。此時正值豔陽當頭,但二狗的短刀總會避開日光,鋒芒隱而不露,刀身淡然若水。
沒過一盞茶的功夫,十隻肥頭大耳的豬逐個倒下。圍觀眾人都睜圓了眼睛,張口結舌啞然失色。就連劉飛白也看得心神蕩漾。但覺這般屠殺不見半點暴戾,動作從容自如,仿佛舞蹈翩翩,輕靈優雅令人怡然悅目。
忽然顧雪齋咳嗽一聲,搖頭晃腦地掉文道:“彼節者有聞,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如有間,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動刀其微,粲然已解,牛不知其死。絕世刀法啊!妙哉!這豈不就是莊周之養生主?睹君一路刀,方明書中至理昭然,古人誠不我欺也!”
蘇月仙聞言也拍手笑道:“對啊!庖丁解牛,這可不就是書裏庖丁解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