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勢往往要跟隨天意。身有重責之人,承擔著無數期許,理當有機會繼續走下去。待到胤禨完全康複是一個月後。那時,戰事稍好一些了,宮中的陰霾卻仍未散。
長生走了,後事也辦得很風光。然而經受不了打擊的淑妃時常渾渾噩噩,神智不清,還把別人的孩子認作長生。今兒是承慶,明兒是胤禛,再來連保成也不曾幸免。沒有多久,大家心裏都怕了,都躲著她。既同情又可悲地想,若是胤禨回來見到她會是怎樣情形。
最寶貴的沒了,再強的誌向也成為泡影。長生太小了,在另一個世界裏需要保護。淑妃曾經想過要去陪他,可是在諸多的看守麵前,總沒有機會。
唯一能撫慰傷痛的人是玄燁。淑妃渴盼的關懷因此再次降臨。雖然和繁忙的政事相比,它隻能占取幾分之一,這份真心確是毋庸置疑的。
摟她在懷裏,他隻能再三地說:“長生是個好孩子,他也不希望你這樣,好好活下去,你那麼剛強,那麼有誌氣,你得為孩子爭口氣,我相信你。”
可是,淑妃不相信自己。她所有的希望都已經崩潰,長生走了,帶走所有的信念,她已經無法活下去。曾經說過要報複芳兒的豪言壯語,宛如嘲諷般地響在耳邊。
也許,恰恰是因為它,長生才會離開。這是不自量力的悲劇,早知道,那時死了,現在就可以跟長生在一起。不至於教他孤孤單單地害怕,對不起他。
蜷縮在玄燁懷裏,淑妃感到所說的每字每句都在消耗心力。她真的受不了。
玄燁耐心地聽著,終於忍不住糾正:“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你也要知道,是皇後救了你,當初她罵你,是為了救你。”雖然直到現在玄燁才知道內容,然而憑著對芳兒的了解,他很快便摸清這是怎麼回事。
“不,她是認真的,她說得沒錯。她想搶就能把您搶走。她把什麼都搶走了,好運氣也搶走了。我現在都不要了,您替我求她,求她把長生還給我,我求求您,求求您!”
越說越見不祥,玄燁無法再談,隻有難過地將她交給太醫,並且思量更好的對策。隻有女人更了解女人。麵對他的傷悲,太皇太後跟慧敏的意見是一致的:讓她冷靜。
時間是治療傷口的靈藥,淑妃還年輕,等到心情平複,也許很快就會再有孩子。到那時,她就會慢慢好起來。淑妃可憐的母親也正病著,在此之前,可以讓貞嬪陪伴,至少現在的狀態可能不再持續。畢竟往往在緊要關頭,親情的重要,不容忽視。
但,苦心並無效果,反而越演越烈。
——誰也不會很高興守著一個半瘋不癲的女人,哪怕是親姐姐,貞嬪也會心存顧忌。況且貞嬪也有自己的女兒端靜,淑妃既然這樣愛拿別人的骨肉當成自己的,那麼為什麼不可能也看上她?不說別的,去照顧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誰也摸不準的人,難道不是受罪?
不情願地來到承乾宮,腹誹滿溢的貞嬪坐了一陣。直到發現淑妃傻傻地發愣,不吵也不鬧,這才安心了些,繼而想起她曾經實施過痛罰,想著想著,怒火便來了。
“活該,叫你打我。”貞嬪小聲地念著,偷偷抬眼觀察她的反應。
淑妃沒動,連眼皮都沒眨一下。看來,浸入沉思中的人,唯一記得的隻有傷悲。
於是,貞嬪的膽子便更大了些,繼續報複地說下去,她氣呼呼地拍著床,發泄埋怨:“要我照顧你。我都受罪死了,自己的孩子還沒辦法管呢,要我管你,哼。”
淑妃仍然不說話,直到聽見“孩子”,突然間就喊:“對,長生呢,我要長生,你把他抱來,我要哄他睡覺!”
這些天,睜開眼睛是他,閉上眼還是他。亂七八糟的情緒把心蒙住了。日子過得顛倒,她已忽略時光裏真正發生的,她隻想著她想要的。
她覺得長生還活著,就堅持他活著,明明是自欺欺人。她要見他,卻要別人怎麼辦。
貞嬪頓時嚇住了,淑妃那種執著到可怕的眼神,她瞄了一眼就嚇得躲:“別問我,你瘋了,他都死了一個多月了,你還問,你問我我怎麼辦。我不管你了,我不管你了!我要去看我閨女,憑什麼讓我在這兒受罪啊!你打我對我又不好,拿我出氣,我受夠了!你自己發瘋去吧!”說完,理直氣壯地便走。
淑妃惱怒起來,扭住她的胳膊,使勁往回勒:“你胡說,長生好好的,怎麼會死了呢,他沒有死,你騙我!你把長生還給我,還給我!”
是真的瘋了,還是借機發泄怒火?貞嬪已顧不得分辨,這般刺激害苦了自己,她不甘心地接著罵下去:“他就是死了,我就是要說,他死了,你這個自私鬼,就是要別人跟你一起白受罪!跟你一起哭!”
顧影自憐沒有用,虛假的自我蒙騙,就像灌了風鼓脹起來的麵口袋,終於被刀劃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