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老人心說:“嗯,這飄逸之氣定是出自弟子王芊萩之手。這做青的環節,可一向是王芊萩拿手的活計。”
此時,晴雯的茶桶也被打開了,然而,並沒有如王芊萩所供茶葉那般的清香飄出。
細細地,從晴雯的茶桶中,彌散而出的,是一縷極細極細的氣味……
這氣味,好像一聲歎息,又像嫣然一笑,是隱隱的、稍微有些清苦味的茶之香。
這清香散發後,餘香飄散的尾端,讓人不經意間捕捉到,細品起來,反倒有那麼一點若有若無的回甘……
在一旁備茶的王芊萩聞得晴雯茶桶裏輕輕騰起的陣陣茶息,不禁動容言道:“消永晝!”
聽到弟子此驚呼一出,這邊,青雲老人徐徐睜開了雙眼,久久地望著眼前,卻像是盯著一片虛空……
是的,王芊萩說的沒錯。
大周茶藝鼻祖水芃有言:
“萬卷古今消永晝,一窗昏曉送流年。太平民樂無愁歎,衰老形枯少睡眠。喚得村尾跛童子,煎茶掃地亦隨緣。”
千年了,正是源自對祖訓的遵照,大周一直保存著古樸的民風,路不拾遺,家不閉戶,敬老愛幼,勞作除掃……
然而,芃老這句詩詞已然石沉大海般在大周的古卷名錄裏深藏已久。那烹茶之境地,與其說遠未得以承襲,不如說失傳已久。
而今,晴雯此茶一出,竟然有“消永晝”之況味,是不負流年的味道。
斷斷續續、苦味盡頭是回甘的茶味,讓青雲老人眼睛或有濕潤,他心裏歎之:真不知這茶是晴雯怎樣曆盡千辛從孤山采擷、又因循古法炮製出來的?!
老梨木長案後麵的晴雯並未因這周遭的動向而有一絲心動,她手上的動作始終專注中透著按部就班。
圍觀的人群不知是怎地,這次,他們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反倒都靜靜地在觀看。
周遭,全都陷入到這持久的寂靜之中,連青鸞河也都停於一時,連街角老槐樹上的蟲鳥也配合得停止了鳴叫。
隻餘下撥取抹茶粉時、手中的茶匙碰在瓷器茶則上的清脆聲……
不知何時起,青雲老人重又閉上了雙眼,陶醉地用六識去感知著自己二位弟子的“茶之藝”,隻聞清風,便已知了個大概。
青雲老人也和少一一樣,同樣聽到了茶匙與茶則碰出的清脆聲響。
“叮鈴——”
綿延不去的回音,也與二十多年前同情同境的聲音一模一樣。
晴雯那雙大眼睛始終不離雙手間的抹茶動作,然而,不知為什麼,在這個炎熱的、讓人焦躁的下午,晴雯的每一個動作都變得更慢、還慢、非常之慢……
她靜心處所達到的“做茶”境地,讓觀看的人們有如一隻隻懶懶的秋後螞蚱,在臆想的天空裏的漫步,遠多於現實中的蹦躂。
沒有一人在七嘴八舌,人群安靜,好像被集體催眠了。
晴雯對麵的王芊萩,則每一個動作都如高山流水般清雅、流暢,較之去年時的風範,她的手法更嫻熟更優美了,也更有了“藝”的味道。
終於,有人打破寂靜,發聲評價說:“怎麼好像王芊萩攪動茶筅的速度要比晴雯快上了個一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