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不日就要到了,雙紅想燕子就要回來,把她的房間收拾幹淨,將沒帶上鎮上穿的鞋和衣服都裝在籃子裏到河邊洗刷了。家裏諸事停當,她想地裏有樹根和小根,便帶了些雞蛋紅糖之類的易甜爛之物去了何家灣。

這日子正值暑夏,玉勤已年近花甲,身體漸不如以前,加上月子裏染的風疾,舉手抬腿都難了。這時積下許多洗刷的活,雙紅長久沒有來了,且有很多的事要做,因此一住就是三天。她把玉勤的衣物該洗的洗了,該刷的刷了,縫縫補補,銀花從來不習慣做那些,這次來定要都料理幹淨。玉勤這幾天向雙紅倒了許多的話,隻歎她的身體不如玉敏了,又是一個閑手不閑心的,雖在家裏不能到甜水溝去,可還是幾次三番的囑咐雙紅照顧好燕子和小根,又叫操心燕子的親事,說“那親事還是應了的好,好歹也是在近前的一門親戚,萬不能再叫她心野的出外了”。

六月初五,燕子放了暑假在店裏幫了兩個集之後,終於收拾了所有的衣物由姚三騎車載著回到了甜水溝。早飯過了送姚三回後,雙紅忙著收拾帶回來的要洗的衣物去了河邊。燕子原要一起去的,可被雙紅一句“一路累了,歇一天再忙事”攔下了。這時樹根已鋤地去了,她再想一起去,卻不知下的哪塊地;又想小根各處玩的沒影,家裏要是沒一個人,大白天鎖上門也是不放心的。

約一個多鍾頭,雙紅洗刷回來,在院裏晾起了衣服。雙紅聽見院裏動靜,從西屋出來問:“媽,河灣的地鋤得怎麼樣了?草還多嗎?我爸下的哪塊地,我也去吧?”雙紅邊晾衣服邊說:“都差不多了,草也不多了,連小根的一塊也都鋤完了。你以後不用下地了,這天以後就熱了,地裏的事你爸常去看看就成了。”燕子有些不解,便說:“我在家裏也沒什麼事。”雙紅笑說:“地裏是沒事,頭茬草鋤過了,你爸一個常到地裏看看就夠了。再不然還有小根,他也十三四了,再不硬套著頭幹些活,以後慣了,提個親都難。再說你一個丫頭家,整天曬著,用不幾天就黑了,你看勝男和秋妮她們都比你白一節,少去地裏幾回,什麼事都不誤。”燕子想雙紅都是往年叫她緊著地裏幹活的,今年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一笑又說:“媽,黑了白了又有什麼,亞男比我還黑一點,不是也好看的嗎?”雙紅晾完衣服,把籃子掛起晾著說:“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地裏沒事,你願到那裏找事曬著也沒人問你。一白遮三醜都不知道,媽還能騙你?”燕子吐舌一笑說:“媽,你看我很醜嗎?我有你那時候漂亮嗎?”雙紅一笑說:“你哪有,我那時候是何家灣最漂亮的。你到過何家灣,那村子多大呀。”燕子見雙紅竟有些得意,便調笑說:“你那時候那麼漂亮,怎麼到甜水溝來了呢。”雙紅聽了,頓了一下,沒帶好氣地說:“死丫頭片子,說著說著就不往正齒上掛。我那時候到哪是你問的嗎?要不是到這甜水溝,能有你和小根兩個討債的種。”說了這些,便回屋了。燕子眨眼一笑,沒再多說,見這會日頭正毒著,仍回西屋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果然都是酷熱,莊稼已除過了兩茬草,正是旺長的時候,地裏多是一些閑散的活,村裏的娘們除了柳蘭,都是少下地了。雙紅每天忙些洗曬,喂豬喂牛,別的再沒很多的事。燕子原也有天天下地的打算,可自聽雙紅說那樣的話後,見村裏別的丫頭大小都是少去的,況且樹根在家裏又是坐不住的,吃了飯歇一會就要到地裏看一圈,有時雙紅還讓小根跟著。她想地裏有一個人能應的,便打消了下地的念頭。這日子白天燥熱不好走動,連串門的空都少了,每天隻在晚飯過後到河邊洗澡時遇上村裏年輕的姑娘媳婦說笑一回。

燕子回甜水溝的第二天,柳蘭便趁給秋妮買涼鞋和裙子的空去了趟鎮上,且到金雀店裏吃了頓飯。

因燕子白天少出的,田文氏第三天才知道了。她想著柱子已經過了二十歲,心下按耐不住,當晚晚飯過後,便找到柳蘭到前院說事。柳蘭見田文氏必是為了燕子的事,將秋妮支回屋去睡,在廚房門口搬了個折凳,“媽,外麵涼快,坐下歇會吧,柱子他們都回屋去睡了。”田文氏此時憋了滿腹的話,還沒坐到凳子上,便說:“樹根家丫頭回來兩天了,你知道嗎?”柳蘭應道:“媽,真的嗎?這幾天熱,我還不知道呢,大概她也少出來。小妮子都放假十天了,她也該回來了。”田文氏輕歎一口氣,說:“你二嬸子今兒告訴我的,說回來都三天了。你早該去探探話的,柱子都二十一了,那丫頭也快十七了,拖長了隻怕會出岔子。”柳蘭一笑,安慰說:“媽,你放心吧,我抽空就去找雙紅說說,她家丫頭到了這個年紀,她不會不放心上的。”田文氏仍不安心地說:“我看倒不一定,我見了幾回,她和樹根好象還從來沒提過那個事呢,還是早捅破了這層紙好。”柳蘭又笑說:“媽,這個你更不用擔心,甜水溝的人誰不知道,還怕他耍了賴不成?樹根要是反悔,一家人離了甜水溝,家裏地裏都算上也抵不了我為他家花的那些錢。”田文氏聽柳蘭說如此,略放了心,又說:“樹根倒沒什麼,就怕那丫頭跟雙紅表姐的閨女一塊處了兩年,心眼都學高了。其實咱家柱子也不是找不到媳婦,前兒二民家的還跟我說她娘家兄弟的鄰居有一個丫頭長得白淨,身段也好,隻是個聾啞。要是這邊同意,她那邊一提也就成了。我當時就想這邊花了老多錢訂下了,還要那聾啞的做什麼,就回她不用提了。”柳蘭又笑說:“媽,那才是呢,咱家柱子高高壯壯的,哪一點看著不出眼,要娶就娶個上好的,憑她身段怎麼好,是個聾啞的就不行,娶到家大啞巴給我生個小啞巴,我老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呢。那錢也不能白花了。”田文氏聽柳蘭說的趁心,於是說:“所以我沒猶豫就回了她了,隻怕樹根雙紅這邊出了岔子。”柳蘭又忙安慰說:“媽,甜水溝不是別的地方,這事要不成,除非他一家人光著身子離了這裏。”田文氏又歎說:“隻要這事能成,別的倒不求他們怎麼樣。”柳蘭仍叫她放心。

轉眼之間,燕子離放假已經有十天了。她想鎮上勝男的考試該有個結果了,在家沒多少事幹,與村裏的丫頭玩不到一起,連秋妮那裏也隻去了兩回,便被雙紅製止了。在家覺得無聊得很,想到對岸劉家井可她家沒個能說上幾句話的人,亞男又長久沒到小田莊了,想了幾天,還是覺得除了鎮上沒個去處,於是午後便找雙紅商量:“媽,我想去鎮上勝男那裏,她上一回來都快一個月了,有點想她了。”雙紅知兩個丫頭在一起兩年,猛地分開定不是滋味,家裏日子雖難,可還是說:“也好,你去看看,過兩天再回來,不能住長了,可這天熱,到鎮上有十幾裏,你走路要到什麼時候?”燕子笑說:“媽,這個不要緊,我會騎車了,大媽家的車放在家都沒人騎的,我借回來就成了。”雙紅聽了,隻說:“也好,騎的時候可別冒失了。”燕子又開心地應了一聲。

早飯過後,燕子很快從柳蘭那裏借了自行車回來。雙紅把家裏攢的鮮雞蛋拿出二十個用布兜包了起來,又給十塊錢,說:“這些雞蛋就帶給勝男爺爺奶奶吃吧,跟他們說家草雞下的就成的,還有這錢,一起跟她上街的時候別叫她一個人花錢。”燕子接了雞蛋,把錢又塞給雙紅,說:“媽,這錢就不用帶了,我去看看,跟勝男說話玩一會,這天那麼熱,不往街上去的,不用買東西。”雙紅又給她裝好,說:“裝著防著,再說一個十六七歲的大丫頭了,過兩年就成家立事了,連錢也不敢帶可怎麼好,花不著留著,錢放在身上不會多的。”燕子聽了這,隻有裝著的理了,又說:“媽,家裏缺什麼,我帶回來也好,趕一趟集不方便。”雙紅笑說:“什麼也不用買,你爸什麼都不用,能用就用,花不了就留著。”燕子聽了,把雞蛋係在車把上,錢裝在兜裏,騎車快步出了村子。

燕子一路騎車到了鎮上,想今兒逢集,先去了店裏。金雀這時已經送走了所有客人,收拾好了坐在店裏歇著。燕子提著雞蛋到了店裏,笑問:“大姨,勝男這會沒在嗎?”金雀應道:“早回去了,今兒人不多,到家裏找她玩吧。”燕子又說:“我就去,這是給奶奶帶了幾個鮮雞蛋。”說著,把雞蛋放到了桌子上。金雀笑應:“這雞蛋真是好東西,我有空提回去。你先坐下喝點水吧,那麼遠騎車過來,挺熱的。”燕子坐下,端水又問:“勝龍哥當兵的事好了嗎?”金雀應道:“還沒到體檢的時候呢,估計不花錢沒那麼順。”燕子笑說:“花點錢還是當了好,店開著放心。”說完,喝了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