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騎車到了金雀家,見院門開著的,推車進了院子。她這時並不急著進屋,隻先在門口把臉洗了,又對著鏡子梳了劉海,這才緩步到了裏屋門口,準備給勝男一個驚喜,正要推門進去,隻聽她跟姚雲氏一起在屋裏聊天呢,好象還有些有關自己的聽不懂的事。燕子隻站在門口細聽一會,隻聽姚雲氏嘮叨:“勝男,這中專是不用上了,你哥娶媳婦當兵都要花錢,你再走了,家裏更沒人了。”勝男不解地說:“燕子到明年都能上,我怎麼就不能上呢。”姚雲氏又說:“燕子怎麼能去,她在鎮上就上到這兒了,她大媽不叫她再上了。”勝男更不解:“燕子上學,礙她大媽什麼事。”姚雲氏沒好氣地說:“你媽沒跟你提過嗎,燕子是她大媽從甜水溝抱回去的。她親媽是你甜水溝的表姨的親姐,生下她就投河了。”勝男有些吃驚,又問:“就算燕子不是表姨親生的,表姨怎麼會嫁到甜水溝去了?”姚雲氏又說:“還不是燕子生下來沒處養,那時候她親媽跟甜水的親都訂好了,你表姨就帶著她過去了。”勝男這時方明白一點,又說:“是不是表姨家太窮了,養不住燕子,她大媽幫著養大,才有很都事要聽她大媽的。我說她大媽怎麼那麼疼她呢。”姚雲氏歎說:“那可不是,連親事都要聽她的,那時候她把燕子抱過去,大概就是想留在她家的。”勝男聽了這些,前前後後才都想通了,又說:“奶奶,我要把這些事跟燕子說嗎?”姚雲氏說:“你別傻了,別人沒說,你說做什麼,出了什麼事,她大媽還找你呢。”勝男又說:“那些事燕子就不知道嗎?”姚雲氏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知不知道的,還不好說。”勝男想了片刻,不解地躺在了床上。
燕子聽了剛才那些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如一把鐵掌捏住了一般,輕輕退到門外,又出了院子,眼裏竟不知不覺滿是淚了。她在外站了好一會,恐勝男出來見了,忙擦了淚又回了院子,在盆架旁洗了臉,故意把水打得很響。
勝男聽外麵有水聲,忙出屋來看,見是燕子,一陣虛驚,忙笑問:“你來多大會了?”燕子擦了臉,笑說:“到鎮上有一會了,剛才到店裏找你,你沒在那,就到這兒來了。”這時姚雲氏也出來了,笑說:“燕子來了,剛才還說到你呢,快到屋裏歇會吧。”燕子笑說:“奶奶,你也一起回屋歇著吧。”姚雲氏又說:“不用了,我回家看看。你爺閑著沒事就抽煙,不讓他抽了。”說完,便去了。勝男帶燕子一起進了屋,見她兩眼有點泛紅,問道:“你眼睛怎麼了?”燕子笑說:“沒怎麼,剛才從店裏到這裏,路上迷了眼,又有點汗,擦幾下就這樣了。”勝男脫了鞋,仍躺在床上,說:“這些天你不在這,淨跟我奶奶聊了。”燕子也隨著躺了,說:“那還不好呀,我倒想跟我奶奶說說話,還見不著了呢。”勝男又說:“我要有一個你這樣的姐姐妹妹就好了,那就不用天天找不著人說話了。”燕子又說:“還用跟什麼姐姐妹妹說話,你不是快上學去了嗎,那裏什麼樣的女孩都有呀。”勝男掃興地說:“考上也去不了,我媽沒準備我上學的錢,讓我在店裏幫著。我都想到城裏去了,那裏打工也好的。”燕子笑說:“你去了,我也跟著去,那樣我們還能在一起了。”勝男無奈地說:“你媽還等你在家嫁人呢,我大概也去不了城裏,你別做夢了。”燕子聽勝男這樣奚落她,又掐又擰,說:“你自己不想上學想嫁人,倒牽著我了。”勝男笑岔了氣,說:“別鬧了,躺著涼快一會不是更好。”倆人這才消停了,躺著說些心事,等快到午時,又一起回店裏幫著。
午後,金雀趁今兒人手多,把店裏大清洗了一遍,到日落時,才歇了手。店裏幾乎換了個模樣。燕子想有用雙紅的話,可不用回急著回家,第二天不逢集,可不用忙著店裏,跟勝男直玩了一天,到第三天又跟她到學校看了一下,日頭還有一竿子高的時候,才騎車回了。
燕子回到家時,天都快黑了,見雙紅正往屋裏收衣服,立穩了車便要幫著。雙紅說:“就這點事,不用你忙了,歇一會吧。”燕子笑說:“今兒店裏不忙,我也不累。”雙紅又問:“勝男上學的事怎麼樣了?”燕子答道:“今兒我們到學校裏看了,還沒音呢,聽她說是能的,又說就是考上了也不用上了,她說勝龍當兵要花很多錢,家裏人手又不夠,大姨準備讓她在家的。”雙紅隻說:“要花多少,那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麵不收下麵也不敢收那些錢。”燕子又說:“勝男說家裏這兩年緊得很,活兒也多,她不想在家呢。”雙紅把衣服放了,說:“一個鎮上的丫頭,哪能想在家呢。”燕子看天色漸暗了,向雙紅說了聲,推著車出了院子。
燕子把車推進柳蘭家的院子,立在側門旁,正要到柳蘭屋裏跟她說一下,隻見田文氏出了門,於是忙說:“奶奶,大媽在哪兒呀,車子用好了,送回來了。”田文氏笑說:“你大媽擔水去了。我剛聽見車子響就猜是你了,聽人說你去鎮上了,暑假過了還到鎮上念書嗎?”燕子笑說:“我表妹勝男畢業了,我沒法跟她在一起了,我媽叫我停下了。”田文氏又說:“恩,來來回回的,就算住學校,也太麻煩了。”燕子順著她的話,說:“是呀,學校裏房子不多,都讓離鎮上不太遠的村子裏的住了。”這時秋妮從屋裏出來,說:“姐,你來了一會了,怎麼不到屋裏呀。”燕子笑說:“天都快黑了,我送車來了,這還得回呢。”秋妮有點掃興地說:“我還想你跟我一起去河邊洗澡呢。”“你在哪不都一樣,在家洗,跟大媽一起,不都是一樣的”,燕子剛說完,隻見柳蘭擔了兩桶水進了院子,又笑說,“大媽,怎麼這時候還擔水呀?”柳蘭放了扁擔,笑說:“本來還有半缸的,給你大伯弄髒了,再打也不耽誤做飯。”燕子又說:“讓大伯跟柱子他們打也好呀。”柳蘭又說:“都去河邊玩了,不到天黑不回來的。”燕子又問:“大伯和柱子不會水,能放心嗎?”柳蘭又應:“有你三叔一起呢。”燕子聽了,說車子送回來,接著便要回了。田文氏忙要留下吃晚飯。燕子隻說家裏都準備好了。柳蘭笑說:“回家也好,不然小妮子要一起下河了。”燕子一笑,出了院子。這時田文氏趁做飯的工夫跟柳蘭作些日後打算,不消細述。
燕子這次回來,心裏帶著些事,雖然沒跟任何人提過,然而畢竟母女連心。雙紅這幾天沒忙太分神的事,在從鎮上回來的第二天便看出她心事重重了。午飯過後,雙紅喂了豬,見燕子一個人在屋裏沒一點動靜,當她為下半年去不了鎮裏上學鬧心呢,於是推門進了屋。燕子這時想及鎮上及何家灣的一些事,幾乎滴下淚,見雙紅進來,忙提了神,說:“媽,什麼事呀?”雙紅湊到跟前,說:“燕子,從鎮上回來這兩天怎麼沒神了,下學期初三我們接著上,媽能湊到錢。”燕子應道:“媽,是天熱了,我不想多動,下學期初三我早就不想上了,勝男不上了,我沒人一起,學校裏沒地方住,反正勝男初三的書我都看會了。”雙紅笑說:“上不上都要在家順著心氣,沒事出去跟村裏丫頭玩玩,放了假也不能直待在家裏。”燕子安慰說:“媽,我知道了,過一會就熱了,我晚上有空再出去。”雙紅說:“那就好,可不能因為少念了一年書天天慪氣。我那時候到鎮上去,一天都沒讀過呢。”說了,帶上門出了屋。
這時樹根磨了鐮刀準備下地呢,見雙紅從燕子屋裏出來,便問:“在屋裏什麼事呀,那麼一會。”雙紅應道:“沒什麼,孩子怕上不了初三,心氣不順,我看看。”樹根又說:“孩子也不小了,有些事不懂的,說了會明白的。”雙紅說:“都說好了。”樹根聽後,把水壺放進草筐裏下地去了。雙紅回了堂屋裏間,想燕子停學後的接下來的許多事,熱淚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