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所謂病魚,更可能是一個誤解。正如,那隻白兔,是很健康的,卻被懷疑是病了,結果得而複失。
為什麼會這樣?
最表麵的理解是,她不相信“天上掉餡餅”,即她不相信會有好運自動降臨到她頭上。
深一層的理解是,“餡餅”即愛。也就是說,她不相信愛會自動降臨到她頭上。她必須要主動去爭取愛。但是,她又自卑到極點,根本沒有心力去對異性表達愛。所以,既然愛不會自動降臨,而她又不會努力爭取,那麼,愛就絕對不會發生了。
這裏說的愛,既是男歡女愛,更是父母等親人給孩子的愛。實際上,一個人對男歡女愛的信心,都是來自童年時父母等養育者給他們愛的多少。若多,就有信心;若少,信心就少;若嚴重欠缺,信心甚至會接近零。
像枯木一樣的楊女士,她的家中有許多兄弟姐妹,而她排行中間,自然而然成了父母最忽視的那個孩子。
複雜一點的理解是,其實她是一條安靜的魚。她知道自己這條安靜的魚是病魚,這種病魚沒有人會去愛。所以,她也將其他安靜的魚視為病魚,也認為這樣的魚不值得愛。
病魚,也是一個很深的隱喻。
一段時間,在谘詢中,和楊女士常陷入無話可說的境地。生活中,她也的確是那種很不容易發起話題的人,她會覺得自己發起的話題都沒意思。
結果,那段時間,谘詢常常會這樣開始:她一進來坐下,我們倆麵麵相覷,我等待著她發起話題,而她將球傳給我說:“武老師,你想說點什麼?”
許多看起來不夠有意思的來訪者,也有這樣的現象,他們難以發起話題,於是會在谘詢一開始說:武老師,你覺得咱們該說點什麼?
這種現象的發生都是因為,來訪者覺得他們的話題沒意思、沒意義,不值得談。這種心理是自我價值感低的一個表現。其實,他們的任何一件事,隻要能攪動他們的心,都是有意義的。
一次谘詢中,楊女士又將球傳給我,說:“武老師,你想說點什麼?”
我建議她閉上眼睛,安靜下來。我也一樣,我們就這樣安靜地待著,看看會發生什麼。
閉上眼睛時,我也常常能感覺到來訪者的情緒變化,並根據我自己的感覺進行調整,看看是睜開眼睛還是繼續閉著。
最初,我的頭腦是混亂的、沒有頭緒,昏昏欲睡。但突然間,我頭腦清醒過來,有股濃烈的情緒從身體裏升起,又悲傷,也有巨大的憤怒。
於是,我睜開眼睛,看到她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她繼續閉著眼睛,就這樣流淚流了10多分鍾。
她眼淚基本停止的時候,我請她睜開眼睛,問她發生了什麼。她講到了生活中一件讓她極其憤怒的事情。
我有些驚訝地問她,這是一件多麼重大的事啊,為何你會覺得這件事都不值得談,而要我發起話題呢?
她想了想,說有兩個原因。
第一,她總覺得,她的任何事情,不管多麼生死攸關,對別人來說都是不值一提的。這是她極其缺乏被關注與愛的童年所形成的生命體驗。
第二,她覺得,悲傷和憤怒都是很不好的情緒,她不希望別人拿這些負麵情緒影響她,她也不想拿這些負麵情緒影響別人,而這次她不想影響我。
這就是病魚的隱喻。在她看來,一個人隻要有不好的情緒,就是病魚。但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種種負麵情緒。負麵情緒,和所謂的正麵情緒一樣,都是活力之河的河水。假若我們切斷了負麵情緒的流動,我們也就切斷了正麵情緒的流動,而最終,整條活力之河,日益幹涸。
她不想要別人的負麵情緒影響她,於是,她就切斷了與想和她聯係的人的聯係。
她不想自己的負麵情緒影響別人,於是,她也斷掉了和自己所渴望的人的聯係。
最終,她成了孤家寡人。
那些童年太孤獨的人,都容易形成這種心理機製:我必須成為一個沒有負麵情緒的很好的人,我才是值得交往的人;同樣的,我也隻交往有正能量的人。
但這是一種偏執、一種分裂、一種二元對立,它終將我們變成日益僵硬甚至幹枯的人。
所以,楊女士以及我們每個人,都要學著允許別人是病魚,也允許自己是病魚,學習接納自己和對方的所謂負麵情緒。如此,才能幫助我們建立情感鏈接,讓活力不僅在我們體內流動,也在關係中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