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裏,雖然隻是一盞小小的煤油燈,但沒有人發現。油燈傾倒,火燒起來,越來越大,當煙霧繚繞的時候,火苗已順著窗戶上的報紙燃上屋頂,屋子裏小孩的尖叫驚醒了那幫看家護院的大人,興許是怕出更大的事,興許是要保住這些令他們取之不盡的搖錢樹,興許隻是本能的救火,他們打開了屋子。歌凡沒有想到他們會打開屋子,他以為隻有大火燒掉房子之後他們才有機會從這個地獄般的世界逃出去。
屋子裏一片混亂,到處亂竄的小孩,門打開的時候一起往外麵擠,屋裏還有受傷的孩子,驚恐地慘叫。歌凡也嚇呆了,他沒有想到場麵會變得如此失控,他隻想著火燒起來了,自己和妹妹才能離開這裏。
火苗在冬夜的寒風中肆虐,木質的房梁燃著熊熊烈火隨時都會從頭頂坍塌下來,歌凡顧不了別的許多了,即使看見身邊有同伴身上已經燃起了火,他隻能緊緊拽著歌闌的手,跟其他孩子一起使勁往外麵擠,這是本能,在災難麵前人類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這個時候,他的腦子裏已經沒有曾經規劃過的天堂,隻有恐懼,隻有害怕,歌凡隻是想帶著歌闌出去,出去,出去,離開這個鬼地方,永遠都不要再回到這個夢魘之地。
歌凡終於拉著妹妹擠了出來,歌闌的鞋子掉了,可此情此景歌凡隻能拉著她卯足了勁往外麵跑,不能停歇,不敢回頭。宅院裏的男人女人們都顧著救火顧不了別的許多,如果火燒連營,他們住的三層小樓將在一夜間化為廢墟。有多少人受傷他們不關心,他們隻關心他們的財產和他們獲取財產的工具,興許這些孩子淒慘的外表更能在將來的乞討“事業”裏為他們賺取更豐厚的利潤。可惜火確實是太大了,他麼滅不了,眼睜睜看著火苗在寒風中飄忽著躍上了他們的小樓,他們傻眼了,比身上還有火苗的孩子更鬼哭狼嚎。
跑出來的小孩四散逃竄,沒有跑出來的小孩,就在歌凡放的這場大火裏去了他們沒有去成的天堂。比起這群孩子在這個地方過的生活,比起將來他們所要麵對的故意殘疾和無休止的被虐待,死亡,也許真的就像天堂一樣,至少算是解脫了吧。
不知跑了多久,歌凡覺得至少他們不會再追來了,停下來,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歌闌的身上,好多地方已經被那場大火燎起了一片一片的血泡,再加上長距離的奔跑摩擦,血泡破了,血紅裏麵夾雜著淡黃色的粘液滲了出來,歌凡一下子傻眼了,看著歌闌難受的表情和痛得咬破了的小嘴唇,他能怎樣,他隻能抱著妹妹在黑夜的郊外嚎啕大哭。歌闌也跟著哭,可是,在這樣大家都還在享受著天倫之樂的新年夜裏,在各家其樂融融的團聚和闔家歡裏,這些時刻需要關懷和救助的角落,卻隻有他們孤獨無助地苟延殘喘,古人有句話用來形容當時當地的情景最貼切不過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饑餓、疼痛,他們隻能忍著,回到當時他們認為是風水寶地的住處,歌凡扒開妹妹的衣服仔細檢查了她的傷口,有些地方已經和衣服褲子粘連到一塊兒,他不敢揭,一動,歌闌就疼得嗷嗷直叫。歌凡以為,這些傷,慢慢都會好的,最多留下一些傷疤什麼的,但是他自己心裏想著,不管歌闌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會一輩子和她在一起,他沒有想過歌闌有一天會離開自己,所以他不介意,因為他永遠都會盡自己所能把妹妹捧於手心。他慶幸和歌闌逃了出來,以後的日子雖然會一如既往地艱辛,但至少,不會再身陷那個血淋淋的世界看生命的路走在絕壁上還要遭受著鞭打和淩辱。這一課,對歌凡兩兄妹來講太深刻了,尤其歌凡,他對自己講,這個醜陋的世界,除了和妹妹彼此,他不能再去相信任何人,笑容背後,往往就是萬丈深淵,輕信,不僅會害了自己,更會害了妹妹。
受傷後,歌闌身上一直很燙,挺了一天,第二天,外麵冰天雪地,而歌闌身上卻滾燙得像個火爐,她微弱地喘息著,嘴裏說著胡話,歌凡知道妹妹身上的傷口這樣拖下去是好不了的,因為非但沒有結痂,傷口還在潰爛化膿。眼下,這個世態炎涼的世界,歌凡隻求和妹妹能艱難的安生立命,別人,不傷害他們他就很知足了,誰還會幫忙救助他們呢,他不敢奢望。沒有錢,去不了醫院,可是再不去醫院,就隻能眼睜睜看著妹妹離開自己,歌凡腦子一轉,背起歌闌往市區走去。
市區的道路上雖然少有人在,但張燈結彩的喜慶,仍然時刻散發著濃鬱的年味兒。解放軍醫院,歌凡一直很景仰的軍人,他希望既穿著軍裝,又身披白大褂的他們,能破天荒地救救歌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