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是個煽動家,不是要來鼓動大家的情緒。我不想重述我在阿弗大街上,在朗朗青天之下所聽到的一切:關於高貴的和最高貴的鄉親的故裏所作的不法勾當—較大的苦痛不一定表現在詞句本身,而表現在語氣之中,用這種語氣直截了當地把話說出來,或者不如說是發出悲歎。那些可憐的人也不是煽動家,他們訴說完苦處之後,常常用這樣的結束語:“叫我們怎麼辦呢?叫我們來一次革命嗎?”
我在天地間全部神靈麵前賭咒說:這些人在德國所忍受的十分之一痛苦就足以在法國引起三十六次革命,使得三十六位國君失去王位和頭顱〔14)。
“我們本來可以熬下去,不離開的。”一位八十歲的,也就是見識倍於常人的許瓦本老人作了些說明,“但是我們這樣做是為了孩子們。他們還不像我們這樣壯健。還不能習慣於德國。可能他們會在國外得到幸福。當然,在阿非利加,他們也得忍受一些苦難。”
這些人是到阿爾及利亞去的。有人答應給他們方便,給他們一塊土她來殖民。“據說土地是不錯的,”他們說道,“但是聽說那邊有許多非常危險的毒蛇,在那邊還得忍受猴子的危害。那邊的猴子會偷竊田裏的果實,會把小孩拖進樹林去。這真是可怕。但是家鄉的官吏也是有毒的,假如你不把捐稅付清的話。獸害、狩獵使我們的田地荒蕪得更厲害,而孩子們又會被拉去當兵——叫我們怎麼辦呢?叫我們來一次革命嗎?”
為了人類的榮譽,我必須在這裏提到同情心。根據移民人的話來看,他們的受難是受到全法國的同情的。法國人民不隻是富於思想,而且還最有憐憫心。連那些最窮苦的也想辦法對這些不幸的外國人表示自己的憐愛,他們幫助移居人裝卸,把自己的銅鍋借給移居人煮飯,幫助移居人劈柴、打水、洗衣服。我親眼看到一個法國的女丐把自己的麵包掰下一塊,給一個可憐的許瓦本小孩。連我都衷心地感激她。此外還應當說明:法國人隻知道這些人物質上的苦痛。他們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這些德國人要離開自己的祖國。因為統治者的壓迫一旦使法國人感到不能忍受的時候,或者使他們感到過分不便的時候,他們絕不會想到逃走,而會給他們的壓迫者一張出境證書,把那些壓迫者趕出境去,自己卻快活地留在國內。總而言之,他們會來一場革命。
至於我自己呢?那次相遇一直使我的心裏感到悲切的痛苦、傷心的憂慮和沉重的失望。這類心情不是筆墨所能形容的。我方才還像個勝利者,高傲地搖搖擺擺,現在卻虛弱帶病地像個喪魂失魄的人。說實在話,這並不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愛國主義所起的作用。我感到那是一種更高貴、更善良的東西。長久以來,凡是帶有愛國主義字樣的一切東西都使我感到厭惡。那些討厭的蠢材,出於愛國主義而賣命地工作著。他們穿著合身的工裝,當真地分成師傅、夥計和學徒的等級,行施著同業的禮節,並且就這樣在國內進行“爭鬥”。是的,我看到這副化了裝的嘴臉時,的確有些氣惱。我說“爭鬥”,是帶有最醒醒的雙關意義的。
因為使用刀劍的“爭鬥”(15〕不是他們手工匠人的習俗。人人都知道楊伯伯〔16),那客棧老板楊伯伯在戰鬥中也是怯弱而愚蠢的。許多夥計也像師傅一樣是些下流東西,是一些卑鄙的偽君子,他們的粗野根本不是真的。他們知道得很清楚:德國的忠厚還一直把粗野看作勇敢和誠實的標誌,雖然看一看我們的監獄就足以明了:世上還有粗野的無賴和粗野的懦夫。法國的勇敢是溫文有禮的,誠實也是很有教養的。法國的愛國主義也在於熱愛自己的家邦,而法國也同時是個文明之邦,是個人道的、進步之邦。上麵提到的德國的愛國主義卻相反地在於仇恨法國人,仇恨文明和自由。我不是個愛國者,因為我讚揚了法國,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