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家園:永恒的守望 (2)(2 / 3)

愛國主義、熱愛自己的祖國是理所當然的事。一個人可以愛他的祖國,可以愛到八十歲,但還一直不了解它,不過這個人大概是一直留在家鄉的。春天的特色隻有在冬天才能認清,在火爐背後才能吟出最好的五月詩篇。愛自由是一種監獄花,隻有在監獄裏才會感到自由的可貴。因此,隻有到了德國邊境,才會產生對德意誌祖國的熱愛,特別是在國外看到德國的不幸時才感到。手頭的一本書裏正好包含有一個亡友的一些信劄,有一處是她在國外描述一八一三年戰爭中看到自己同胞時的感觸的。昨天,這一處深深地感動了我。我想把這些可愛的話寫在這裏:

“我又感動又傷心地哭了一上午,痛苦的眼淚流個不已!哦,我從來不曾想到我竟是這樣熱愛我的祖國!好比一個學物理的可能不知道血液的重要性,要是旁人抽掉了他的血,他就會跌倒下來。”

就是這樣。德國,這就是我們自己。那些移居人就是血液的洪流,從祖國的傷口滾滾地向外流,消失在阿非利加的沙漠上。因此我看到那些移居人時,突然就變得虛弱無力了。就是這樣。這好像是肉體上的損失,但是我在心靈中卻感到一種近乎肉體的痛苦。我徒然用聰明的理由來安慰自己:阿非利加也是個好地方,那邊的蟒蛇不會吐射基督的愛,那邊的猴子不像德國的猴子那樣討人厭—為了解悶,我哼著一支歌曲,恰好是修巴特〔17)的老歌:……越大地過海洋投奔他鄉,離祖國往非洲熱帶地方。……停留在德意誌國境線旁,挖掘起故鄉土捧握手上。親吻我故鄉土感激家鄉:多謝你賜予我蔽身草房;多謝你賜予我飲料食糧;多謝你保護我讓我長成。多謝你,親愛的祖國家鄉!

童年時代聽到的這首歌當中,隻有這幾句歌詞還留在我的記憶之中。每逢我來到德國邊境的時候,這幾句歌詞總又出現在我的腦海。關於歌詞作者的情況我知道得很少,隻知道他是個貧苦的德國詩人,他的大半生是在監獄裏度過的,以及他是個愛好自由的人。他已經死了,而且他的屍骨早已化為灰土,但是他的歌還活著;因為他們不能把言論關進監獄,不能使言論化為灰土。

我向你保證:我不是個愛國者。假如我那天哭了的話,那隻是為了那個小女孩。那時天色已近黃昏。一個德國的小女孩,就是先前我在德國移居人群中注意到的那個,她獨自站在海濱,像是在沉思,並且眺望著浩瀚無垠的海。這小女孩大概有八歲吧!托著兩條可愛的小辮子;係著一條許瓦本式的短裙,是法蘭絨的料子,印有美麗的條紋;臉色蒼白,麵帶病容;長著兩隻誠摯的大眼睛。她用委婉不安而又好奇的語調問我:這是不是大海洋?

直到深夜,我一直站在海邊涕泣。我並不因為我流了眼淚而感到羞愧。連阿契勒斯〔18〕都在海邊哭過,哭得他的銀足母親〔19〕不得不從波濤中出來安慰他。我也聽到一種水裏的聲音,但不像是給我安慰,倒像是叫我覺醒、給我命令,並且說得深刻而透徹。因為大海知道一切:星星在夜晚把天上最隱秘的謎語托給它;海底有神奇地沉沒的王國,以及大地上古老的、早已失傳了的傳說;在各個海岸上,波浪豎起成千隻好奇的耳朵諦聽著;流向大海的江河帶給它各種消息:從偏僻的內陸打聽來的消息,以及從小溪和山泉的閑談中偷聽到的消息。假如大海向一個人吐露自己的秘密,向他的心靈偷偷地說出宇宙之謎的謎底,那麼,再見吧,安寧!再見吧,靜靜的夢境!再見吧,小說和喜劇,我已經那麼美妙地開頭了的,而現在又很難馬上繼續下去的小說和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