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穆洪文的死,彭才英的案子,也隨之落下帷幕。
案子最終被定性為蓄意謀殺,京兆尹給出的官方解釋,大意是說,彭才英和穆洪文,因生活瑣事,產生口角,繼而起了殺心。穆洪文在完成殺戮及拋屍等一係列殺人程序後,選擇用自殺的方式逃避律法製裁。
由於穆洪毅曾試圖用分屍的方式,掩蓋穆洪文的罪行,因此以故意損毀屍體的重罪,被收監,但念在其行為是出於顧念手足親情,且認罪態度良好的份上,僅判刑六個月,以示懲戒。
穆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生意是無論如何都做不下去了,兩位老人家終日躲在家中,以淚洗麵,隻等著穆洪毅出獄,便要舉家搬遷。
女兒那邊,是萬萬不敢去投奔的,也得虧她嫁的遠,夫家還算厚道,所以並沒有將她休棄,可要說當真心中毫無芥蒂,恐怕又是未必。
一樁殺人案,毀了兩個兒子的人生,總不好也將女兒的安生日子,給盡數毀了去,倆老當下決定,日後幹脆就不要再和女兒聯係了,免得拖累她。
自那夜葉缺點破,穆洪毅就是分屍的那個人之後,葉缺心中,一直隱約有些不安。
這幾日梅長歌不在家中,葉缺閑暇無事,去了趟穆家,等到親眼見到穆洪文一家死氣沉沉的景象,頓時整個人都懨懨的,沒有什麼精神。
思來想去,葉缺終究還是覺得,自己必須要找梅長歌聊一聊,看看有沒有補救的法子。
梅長歌仔仔細細的聽完了葉缺的話,輕輕的搖了搖頭,笑著問道,“葉缺啊,你是仵作,還是個兼職仵作,你的工作是什麼,是驗屍。我問你,你有沒有偽造過現場證據,有沒有迫於上峰壓力,出具過任何一份,與事實不相符的驗屍報告?”
“當然沒有。”葉缺挺起胸膛,正色道。
“那就是了。”梅長歌順著葉缺的話,慢慢的開解道,“你已經做了你應該做的,你沒有做錯什麼。”
“可如果穆洪文真的是被冤枉的呢。”葉缺仍是不放心的追問道。
“的確,現在並沒有一個切實可信的證據,來指證穆洪文的死,就是因為畏罪自殺。”梅長歌耐心的解釋道,“當然,同樣的,我們手上,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穆洪文是無辜的。”
“我之所以覺得穆洪文是無辜的,憑借的,僅僅是一種很淺顯的感覺和多年來積攢的經驗,它很有用,但卻不絕對有效。況且,從司法程序上看,石安楠的選擇,也不能說都是錯的。”
“國子監是什麼地方,你就看這宿舍樓吧。”梅長歌走到窗邊,探出個腦袋,站了好一會兒,方道,“這麵牆的左邊,住的是世家公子,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高門貴子,而右邊呢,自然是與之相對的寒門。”
“這兩派之間,雖然談不上誰更金貴,但卻是天然的敵人。倘若石安楠任由此事發酵,卻又沒有辦法找到更為有利的證據,來抓獲彭才英被殺一案的真凶的話,後麵的事情,可想而知,也是很難辦的。”
“可是,難道隻因為這樣一個別人口中的大義,就要犧牲掉個人的人生嗎?”葉缺一時語塞,難以置信的望著梅長歌,猶豫的問道。
“個人,什麼是個人呢?”梅長歌頓了頓,接著說道,“葉缺,你別給我整那套,我不在乎大國崛起,我隻在乎小民尊嚴的謬論來折磨自己。這種所謂文人,坐在家裏,喝著白開水寫出來的字句,隨便看看就好,不必太過較真。”
“人思考事情的方式,是根據你所在的位置來決定的。”梅長歌攤開桌上地圖,指著大秦的西北一角,柔聲說道,“這裏的局勢怎樣,你我都心知肚明,這些年,大秦一直對外采取懷柔戰略,目的就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爭端。”
“隴右道臨近突厥,以前幾乎每年冬天,都會被突厥大軍洗劫一空。從表麵上看,大秦朝堂除了發一些無關痛癢的外交公文,表示譴責以外,並沒有發動我們喜聞樂見的軍事打擊,但朝廷真的是放任不管嗎?”
“當然不是。”梅長歌指尖輕輕劃過地圖,冷靜的說道,“朝廷除了賠付邊境百姓因此造成的財產損失外,嗯,我承認,多少會打點折扣,但損失的那些錢糧,和人命相比,簡直是不值一提的數目了。”
“最近幾年,大秦內部局勢稍安,朝廷馬上派西北軍借道阿爾泰山,在突厥後方形成軍事威懾,使其不敢妄動。”
“如此,你還能說大秦前些年的懷柔政策,是軟弱可欺的錯誤決定嗎?”梅長歌的頰邊,漾著淺淺的笑意,但一雙如明月般清亮的眼睛中,卻蒙著一層淡淡的哀傷,“事情皆有兩麵,切不可以偏概全。”
“葉缺,你要記住,隱瞞不代表放棄,更不代表無所作為。”梅長歌認真的說道,“在大局上,要以穩定為主,但私下裏,我們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比如為穆家母子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再比如我們可以私下調查案情,尋找那個,可能隱藏在幕後的凶手。”
“葉缺,你要記住,結案,不一定代表著一個案子的結束,反而,有可能會是另一個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