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時剛過,便有人慌慌張張的跑到幽蘭院,通知梅長歌去前院接旨。
梅家先後出了兩任尚書令,接旨這種事情,自然是隔三差五就要來上一次的。
同樣一件事情做的次數多了,漸漸也就有了章程,一眾人忙忙碌碌,倒將梅長歌這個當事人襯得優哉遊哉,一幅無所事事的樣子。
梅長歌慢條斯理的將那卷明黃色的卷軸收好,又被府中的老嬤嬤領到一邊,細細的檢查了著裝配飾,確認無誤後,梅長歌才被允許離開。
還未行至梅府大門,梅長歌一眼便望見梅知本站在不遠處的回廊上,見她手中握著卷軸,立刻行色匆匆的向她走來。
“哥哥,你怎麼來了?”梅長歌低著頭,略略感到有些心虛。
“長歌,你終究還是不肯放棄嗎?”梅知本用力扶住梅長歌的肩膀,蒼白的臉上,滿滿的全是焦灼與不安。
“我不能。”梅長歌不敢抬頭看他,隻望著腳尖,默默的等著梅知本發作,不料半晌得不到回應,心中愈發惶恐,最後還是低低的解釋道,“哥哥,我總不能讓咱們的母親,死的不明不白。”
“人都已經死了,還管她作甚。”梅知本指尖慢慢用力,似要掐進梅長歌的骨頭縫中,“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梅知本的話,一下子讓梅長歌起了疑心。
梅思遠也好,何氏也罷,現在竟連梅知本也……
一個秘密,圍繞在你身邊的人,都知道,唯獨你不知道,這讓你活像個傻子。這種感覺,其實是很不好的,仿佛被整個世界所拋棄,與所有人格格不入。
如果梅長歌當真是個傻子,那也無妨,渾渾噩噩的過著他人為她選擇好的人生,就像旁的那些世家小姐一樣。活到一定年紀,尋一個門第相當的世族公子,又或者是朝中新貴,安安穩穩的呆在家中相夫教子,與夫君過著相敬如賓的生活,可能也未嚐不好。
可惜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刨根問底,不追尋真相的梅長歌,那便不是梅長歌了。
“也好。”不知梅知本是否聽見了梅長歌的質問,隻知道他沉默良久,到底仍是避開了她渴求的目光,清清淡淡的說道,“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不過別忘了,這梅府之中,並不是你一人在孤身奮戰。”
“好。”梅長歌答應道。
那公公倒也好脾氣,隻將兩手揣在袖中,慢吞吞的退到一旁看著,並不出言催促,麵上也不見半點窺探打聽之意。
嬤嬤們封了紅包送去,也不過是客客氣氣的笑笑,衝她們擺擺手,表示自己並不敢隨意接受這樣的好意。
不知為何,在邁出梅府大門的刹那間,梅長歌覺得,一直跟在她身後的素衣,似乎渾身顫抖了一下,可等她回頭望向素衣的時候,她仿佛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梅長歌想了想,琢磨著興許是因為最近身心俱疲的緣故,連帶著感官也出現了偏差。再者說,素衣始終落後了她一個人的距離,梅長歌後麵也沒長眼睛,感覺上的事情,又能有多少準確率?
眼下有外人在場,梅長歌也不好出言相詢,隻默默盤算著,若素衣當真有事,也不必急於這一時三刻,待她從宮中回來再問,想必也是來得及的。
“等我回來。”話雖如此,臨上車的時候,梅長歌還是多少有些不放心的,握住了素衣攙扶她的那隻手,若有若無的暗示道。
“好。”素衣點點頭,笑著說道,“我在幽蘭院等小姐回家。”
那公公牽著韁繩,眸色迷惘,似有不解,大抵是在想著,這梅家小姐好生奇怪,不過是進宮走個流程,陛下見不見的還要另說,怎麼好端端的,便覺出了生離死別來。
但他自幼入宮,曆經宮中十數載跌宕沉浮,自然比尋常人更懂得非禮勿視的道理,所以這些話,他也隻是在心中稍許繞了繞,便立刻如同煙霧般消散開來。
陛下果然在忙,聽說是梅長歌前來謝恩,偏頭想了好一會兒,這才記起早上於匆忙中寫就的那封聖旨。
隔著厚厚的宮門,陛下的聲音,悠悠傳來,“在門口磕個頭也就是了,不必進來了。”
梅長歌心中覺得好笑,想她當日認祖歸宗,陛下為表愛憐,著意送了不少賀禮,如今僅僅隔了數月,竟連見麵亦是不願了。
陛下隨性,她梅長歌卻不能隨心所欲,三拜九叩,絲毫不敢懈怠,施完全套禮節,梅長歌的後背,已然悄悄出了一層薄汗。
公公見怪不怪的領著梅長歌離開,長長的回廊蜿蜒反複,梁柱上雕著的花鳥魚蟲,無不栩栩如生,但由始至終,都是寂靜荒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