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悔?”盧琳怔了怔神,慢慢的重複了一遍,微微偏著頭,惋惜的說道,“自然是後悔的。”
“有些話,說起來矯情的很,但我的確是這樣想的。”盧琳站起身,踱著步子,輕聲說道,“那些窮人家的孩子,雖然吃穿用度與我相差甚遠,但我看他們,卻總是笑意盈盈,似乎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事,便可以讓他們笑逐顏開。”
“可我呢?”盧琳伸出手,將手腕上戴著的鐲子露出來,示意梅長歌去看。
那鐲子,竟不知是什麼材質,在絢爛陽光的照射下,隱隱呈現出一種五彩斑斕的霞光,美妙極了。
“這鐲子,足夠全京城的百姓,吃喝一年。”盧琳不過輕描淡寫的看了一眼,便又重新收回袖中,苦惱的說道,“這是父親今年送我的生日禮物,而我,隻是在見到它的第一眼時,稍稍露出了一點禮貌的笑意。”
“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了很多年。”盧琳自嘲笑道,“我既不悲傷落淚,也從不激動歡喜,我所經曆的一切,都猶如雪山頂上,那千年不變的皚皚白雪,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我甚至有時候會覺得,我隻是我人生中的一個匆匆過客,而不是深陷其中的經曆者。”
“梅長歌,我在冷眼旁觀我自己的人生,這種感覺,真的是很微妙,也很悲涼的。”
以清河盧氏在大秦的財力,她的確有從容不迫的說出“窮人”二字的資格,便連執掌一國財政大權的戶部,在她看來,或許也未必算得上是頂有錢的那一種。
在梅長歌看來,盧琳說這番話,帶給人的感覺,大概同馬雲公開表示,自己人生當中,最大的錯誤,是建立阿裏巴巴一樣。隻要但凡是人,總逃不過這些凡塵俗事,以為自己得不到的,才是最圓滿的。其實若當真給他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他們有很大的可能,還是會重複過去的自己。
告別過去,離開自己的舒適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難道你就從沒想過,要為自己,做出些什麼改變?”梅長歌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道。
“等到你位極人臣,權傾朝野,便終將會知道,這世上,真的有身不由己這件事。”盧琳想了想,遲疑道,“你要知道,很多事情,交到我的手上,我會盡量選擇用一些溫和的,不過分觸及旁人底線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可如果有朝一日,我當真撒手不管了,你以為,我的父親,我族中那些向來主張激進的叔叔們,還會如此溫柔的,來處理朝堂上的糾紛嗎?”
“不,他們顯然不會。”盧琳搖搖頭,略略有些憤怒的說道,“這些年,他們一直說父親當年做錯了,父親也很後悔。雖然我認同他們分析過去的觀點,但我並不讚同,他們全盤否定後,準備背道而馳的做法。”
“有時候,我真的搞不懂你們這些世族的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麼?”梅長歌的眉頭皺的極緊,愁眉苦臉的說道。
“我也不懂。”盧琳歎息道,“可你要相信,我們世族,無論做任何事情,采用何種手段,其出發點,總是為了大秦,為了大秦的百姓。”
“我不信。”梅長歌聞言,心念微動,沉默許久,最終還是說道,“尤其是你們清河盧氏,向來最是偽善,我實在是不信。”
“怎麼?梅小姐竟也學會仇視世族了?”盧琳戲謔道,“不要忘了,你也是世族一員,和我們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不同,你這般惺惺作態,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這天下,究竟是何人的天下,是陛下的,還是咱們世族的,我看都不是。”盧琳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唇角難得的向上翹起,現出一絲有些怪異的笑容,極小聲的說道,“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盧琳的這個觀點,顯然與梅長歌不謀而合,因此,她的臉上,也慢慢露出了一點意味深長的笑意。
“律法崩壞,道德缺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盧琳微微皺眉,目光稍轉,語帶譏諷的說道,“身而為人,必須要對自己的行為有所約束,一味的靠弘揚道德,提倡自我約束,來維係所謂的安定平穩,是非常可笑的。”
“什麼是天性?”盧琳自問自答的說道,“完全的解放天性,絕不可能帶來大秦的繁榮,隻可能是黑暗無邊的亂世。說是愚昧無知也好,什麼都好,人是需要統治者的。”
“我們世族,有皇權作為製約,那麼,作為生活在大秦帝國中,最至高無上的陛下,其行為,難道全憑自覺嗎?”盧琳輕輕的搖了搖頭,不悅道,“曆史上的朝代,但凡禮樂崩塌,無不從帝王昏聵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