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傍晚開始,天空出現一大片厚重烏雲,十幾小時後,所有人的印象裏,便隻剩下了無數獠牙猙獰的恐怖。
那是,哪怕十幾年後回想起來,都仍舊揮之不去的噩夢。
但對周湛而言,卻是人生的重大拐點,就像向老天憤怒抗議的不公,當你徹底踏入絕境一去不返,燃燒了一切,卻發現老天大手一改,都給你實現了。
街道邊,昏迷的黑發少年忽然蘇醒,茫然的站起,低頭看著自己伸出眼前的雙手心手背,時而側臉看看左右。
“到最後,我到底實現了什麼?”
幹涸的嗓子眼,周湛迷茫的看向烏雲密布下的燈紅酒綠,低聲開口,聲音沙啞到難以置信。
“是逃命?”
“保家衛國?”
“她呢……”
“十國之圍……最後的戰役,我?擋住了嗎?還是說死了!”
漸漸臉上浮現沉痛,眼前的雙手抖若篩糠的顫動起來,咬牙咯吱作響,使勁抿著嘴唇,“周家一族,先後赴死,留我苟活……你們不都是瞧不起我這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嗎!憑什麼,憑……什麼,就可以去灑脫赴死,說的什麼好聽,以己身換家族生,國難則周家難,一個個不管不顧的,不就是逃命嗎,什麼奇恥大辱啊,我不懂,我不懂……戰火三千裏,多少王公大族都跌落塵埃,恨不得灰頭土臉,衣衫襤褸,與逃亡平民毫無區別,他們都不站出來,我們為什麼非要去保,明明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就不能眼睜睜讓他們去死嗎,去死啊!”
周湛不知何時已奪眶而出的眼淚,淋灑在地麵。十幾歲的少年,他佝僂的背靠漆白的路燈柱子,不顧行人詫異的目光,低垂著頭,捏緊拳頭,含糊不清的激動說著什麼。
一對母女路過,興致勃勃提著的購物袋,表露在外的logo映射炫目的光芒。
“麻麻,那個人在哭哎?”
兀自想起,周湛憤懣不甘,又帶著無法排解的憂傷。
繁華的商場在側,熱鬧的推銷活動在旁,時尚麗人高挑的身姿,歡聲笑語,自信超群。
連衫兜帽牛仔褲,臉上淌著濕答答淚滴,眼眶紅腫的周湛,格格不入。蹣跚的沿著馬路走,晃晃欲倒,讓人懷疑這家夥會不會下一秒突然被卷入呼嘯的車流裏。
本能的按著記憶裏的租房路線,剛轉紅燈,周湛低著頭晃悠慢步“衝”上了斑馬線。
車身與周湛交錯而過,周湛完全沒有要躲避停下的意思。
一台又一台,刺眼的車頭燈打在碎發淩亂的側臉,幾次險之又險的與車輛擦麵而過。
機動車道綠燈轉紅燈,一輛黑色捷豹將要撞上渾然不覺的周湛,“哧”的猛踩刹車停在周湛身前幾米,車門被踹開,下來一個染著黃發夾克外套的年輕人,嘴裏狠狠的碎罵。
快步走過來,一手拽起周湛的衣領,輕蔑的看著周湛的一身便宜貨,空的左手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拍向他的側臉,十分有範。
“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擋老子的路,活的不耐煩了,闖紅燈,很英雄啊,你不要命了,換個別的車輪底下去躺,別瞎來禍害老子,喂,吐個字媽的,聽到沒有!”
“英雄?”模糊的聽見這個名詞,被拽住衣領提起踮起腳的周湛,沒有對被拍打耳光的反應,獨自陷入到回憶裏,依舊低著頭的他,嘴角咧開滿滿的嘲諷,“……英雄,都死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