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柳老爺來訪後,陳洙過了很久才冷靜下來,開始旁敲側擊地向碧桃打探情況。事情經過大致跟流傳到後世的記載差不多,先是天上出現黑雲,然後轟的一聲,大地震動,屋瓦墜落如雨。柳宅位於城南,損失不大,隻塌了兩間偏房,傷了幾個下人,並無一人死亡。而城西王恭廠、工部街一帶,也就是陳府所在地,則傷亡慘重,屋舍十不存一,很多人家都死絕了。說道這裏時,碧桃不安地看了陳洙一眼,見她依然淡淡的沒什麼反應,才繼續說下去,都是些什麼石獅飛出城門外、西山下衣裳首飾雨、皇上被嚇得不輕之類的傳聞。
災難當日的情況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但對於自己的處境,陳洙還是沒能理出個頭緒來,思索了幾天,有婆子來傳話說,柳夫人有請,於是她隻得收拾心情,打扮整齊,扶著碧桃,前去見柳夫人。
柳家占地不小,花園、回廊、樓台、亭閣一應俱全,在尺土寸金的京師,這樣的住宅耗費不小,看來柳家是大富之家。從陳洙養病的院落到柳夫人居住的正房,路途不近,一路分花拂柳地走來,陳洙累得氣喘籲籲,中途坐下休息了好幾次。她暗想,不知柳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根據前段時間的經驗,估計不是個平易近人的,否則她養了這麼久的病,柳夫人為何隻來探望了一次,連交付黃金那次,也是柳老爺親自出麵來見她一個閨閣少女,恐怕其中有些不得已之處。
來到正堂,陳洙向柳夫人行了禮,感謝了連日來的照顧,方才落座。柳夫人依舊不鹹不淡的,問她身體如何,她忙說好多了,於是進入正題。原來災後不久,江南的陳氏本家就派人來京了,來人找到陳府,隻見遍地瓦礫,不見半個活人,周圍幸存的鄰居也不知她的下落,又因天氣漸熱,怕屍體腐壞,隻得買了些棺材,收斂陳府眾人,扶靈回南了。柳老爺成日裏忙著賑濟災民,沒顧得上打聽陳家來人的消息,兩下裏竟然錯過了。後來柳老爺派人去江南報了信,陳家才再派人來接她,今日剛到京城,此刻正歇息在外院。
陳洙聽了,趕緊站起來,說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既然陳家已經來人,她也該回去了,不應再叨擾府上,待她向柳老爺辭行之後就立刻動身。柳夫人說不用了,她畢竟是閨閣女子,不宜多見外男,辭行之意,由她向老爺轉達便是,今日時辰尚早,不如這就動身。
陳洙一噎,這是赤裸裸的趕人啊,哪有不給人時間收拾東西、當天就催人上路的。她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柳夫人,沒有辦法,隻好答應下來,告辭而去。
柳夫人盯著她的背影,目光冰冷。
回到房裏,陳洙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物品,其實沒有多少東西,當日她進柳府時身無長物,現在要走了,能帶走的東西隻有兩身換洗衣服,幾件日常戴的首飾,和那一百兩黃金而已,一個包裹就全裝下了。
待她乘一頂小轎來到大門口,陳家來人已經雇好馬車等著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自稱是陳家老太太、也就是她祖母派來的管家,名叫單福,另有兩個小丫頭,是一路上伺候她的。計劃走水路回金陵老家,船已經雇好,就等在通州運河碼頭。
臨上路前,陳洙提了一句,問馬車能否繞路去原先陳府所在地看看,單福很為難,說最好不要,那一帶混亂得很,臭氣熏天,小姐身子弱,染了病如何是好。陳洙幽幽一歎,說算了,直接上船去吧。
坐在馬車裏,聽著外麵嘈雜的市斤之聲,不過月餘,這座古老的都市似乎已經恢複了活力。陳洙閉上眼睛,心中默道,別了,北京,我古代和現代的家,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不知到時的你,是否風采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