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歲將末,在窮鄉僻壤的廣袤的農村很少有人明白為什麼好好的辮子都被剪了,一個個都換了精神氣似地,在濟南府的大街上,沒有了往日一群群看著很牛氣的老爺太太們,王老二這是第二次進省城,可比第一次進省城更覺得新鮮,看著到處都變了模樣,街上亂七八糟的條幅,看著紅紅綠綠的,也不知道怎麼了,他總覺著街上的人們對他和以前相比都客氣多了,王老二是跟著村裏的張大爺進城的,說是讓他來見識見識,實際上就是出來混苦力,可王老二即使是這樣也覺著這是張大爺照顧他,如果不是張大爺,他萬萬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來省城的,接連的幾天都在護城河的河旁裝卸南來的船隻的貨,偶爾路過以前的巡撫衙門,看見眼前的光景,似乎怪怪的,但是他也說不出那裏奇怪,說不出哪裏不一樣,以前巡撫衙門旁邊的衙役一個個像是抽了大煙一樣無精打采的,一天裏沒有幾個平頭百姓敢大大方方的從它門前走過,可現在,衙役們沒有了,來來往往的行人也若無其事的大搖大擺的從巡撫衙門旁走過,真是奇怪了,王老二,不知道怎麼了,總是心裏疙疙瘩瘩的低著頭小心翼翼的生怕從門裏過來幾個衙役把自己揍一頓,悄悄的走過。
一天當中最高興的時候自然是傍晚,幹了一天的活計,抽上幾口旱煙,在賬房的門口跟著張大爺一起,聽著賬房先生算盤啪啪的打個不停,他心裏樂滋滋的,他也不懂這算賬先生在撥弄這幾顆珠子做什麼,可是他明白,當先生撥弄這幾顆珠子的時候,也正是一天收入到賬的時候,他的心裏總是說不出的知足。
轉眼冬天慢慢的過完,春天漸漸的來了,在齊魯大地還在沉浸在冬日寒冷的泥淖中的時候,南國的春風早已踏上北來的征程,於是草兒綠了,遠處泛禿的山也漸漸的恢複了昨日熱鬧的氣息,各種各樣的花爭先恐後的開放著,王老二和往日一樣,早起來給張大爺打好洗臉水,準備早飯,洗漱出工,就聽到門外有一群小孩正亂哄哄的嘰嘰喳喳的說話,一開始張大爺也沒在意,繼續洗臉,可是這群小孩嗓音越來越大,嬉戲吵鬧著,張大爺對王老二說:“老王,你看看外麵這是怎麼一回事?”王老二於是出了門叫住一個小孩問:“娃,你們這是做什麼呢?”這小孩子回過臉來用很天真但是卻有嚴肅而自豪的表情看著王老二並且用自己的手拍著左肩上的書包說:“我們要早起去學堂拜師去。”王老二這才明白原來這是要讀書去,他又想起了賬房的算賬先生,還沒等他多想,旁邊的一個小孩又說:“叔叔,你的小孩叫什麼啊,讓他一起和我們讀書哩!”王老二被這小家夥問的有些發懵,他從來沒想過讓自己的孩子讀書,於是胡亂說了一通就回去告訴張大爺這是一群要去拜師上學堂的孩子,在路上嬉鬧呢!
春天雖然天氣漸暖,但是春寒料峭,夜裏難免有些涼,王老二今晚失眠了,不知道為什麼,他腦海中總是展現出站立在櫃台旁邊的算賬先生的身影,總是在想如果自己的孩子要是也能做這麼一名站在櫃台旁邊的算賬先生也算是為自己家裏揚眉吐氣增光添彩了,他一夜翻來覆去就這麼想到了天微微亮。
王老二在天微微亮的時候終於還是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中他看到自己的三兒子正在認認真真的用賬房先生經常拿在手裏的啪啪作響的東西算著賬,自己高興極了,像個孩子一樣,他醒了之後就來到了張大爺的房間裏,告別張大爺,張大爺很是苦留,可是王老二一門心思就想著回家用自己這一年在省城掙得兩塊銀元讓自己的娃讀書去。
一路路途顛簸,乘換了幾次車船,路上經過幾個不大不小的城鎮,王老二心中總是像壓著一塊石頭似地,有些沉重,柳樹已經吐出了嫩芽,遠處的山和夕陽總是在他沉重的心上加上一層薄薄的霧,讓本來若有所悟的他又開始猶豫了,要不再回省城吧,到底讀書有用嗎?他又開始打起了撥浪鼓,漸漸的太陽落下,他心想天色已晚了,走了整整一天了不管怎麼著也要等著明天再說啦,先找一個住的地方呀,今晚好好盤算一下到底明天怎麼辦吧!孩子到了上學的年紀,家中老大,老二都未曾讀過書,沒辦法家裏實在太窮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兩個孩子整天的給地主當短工,放牛,不知道為什麼,王老二想到這裏心裏總是壓著一塊石頭,說什麼也要讓自己的孩子讀書,邊走邊想,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一個小村子,早春雖然天已經漸漸變長,可是山村的餘輝仍舊是走的那樣的快,不經意間已經是漆黑一片了,山村毫無生氣,他也累了,於是敲開了小村從東頭的一個看似闊氣些的宅院,連敲了三聲,隻聽見宅子裏一個深沉的蒼老無力的聲音喊來:“誰呀?”王老二回答說:“我是從省城來的回家趕路的莊稼人,天色晚了,能借住一宿嗎?”聽著院子裏隱隱約約傳來的踉踉蹌蹌的腳步聲,王老二心裏有些難受,門開了,一個身材很高,但身體瘦的卻很讓王老二心裏一驚,就如同一株幹枯的老槐樹一般,嶙峋的顴骨清晰可見,臉色煞白如同一張紙,老漢把庭院的門打開,滿臉的皺紋似乎與這破舊的庭院相吻合,一雙凹陷的眼睛又充滿了麻木與悲傷,老漢也沒正眼大量王老二,低著頭轉過身邊往庭院中走,變用低沉的聲音說著:“鄉下的村子,都挨餓,今年收成不好,你進來吧!”王老二於是跟著老漢進了庭院,剛進大門,迎麵是一個畫著古鬆的影背,穿過影背,整個院子盡收眼底,四室的庭院頗有北方四合院的大家氣象何從外麵看到的院子的破敗卻儼然有很大的差別,老漢跟王老二說:“東西廂房你可以隨便住,但北客廳是萬萬不能進的。”王老二也知道這是北方人的大家習俗,北廂房是家人的祖房,不是自己的本族人,一般是不允許進的,王老二心裏也不納悶,老漢也不客氣,讓王老二自便,自己一個人一轉眼奔後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