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雪白的白衣,有點紮眼,即使是那些茂密的枝葉,也沒能遮住少女臉上那一抹淡淡的光輝。
在陸小漁的注視下,少女,應該說是仙慈庵裏的唯二道姑秦月落,自兩丈高的大槐樹樹枝上飄身而下。她落下的姿勢很平緩,白衣輕飄,宛若雪花輕落,仙落凡塵,聖潔而美麗。
“你受傷了。”
她的聲音悅耳空靈,隻是不似昨晚那般帶著情緒,憤怒的情緒,而是波瀾不驚,道心通明。
她原本不該出現在這,隻是,她清晨聽聞到一些連她師傅都道心失守的消息,有個少年自稱北燕人,背著劍聖的斬離劍,在聖宗試上報上了名。
她素來心思聰敏,慧心獨具,雖不入世,卻對入世之道通曉熟稔,略一思索,便想到這個消息會如何震動帝國朝野,甚或那些避世宗門,若是聽聞,也將攜帶滔天憤怒而至。
仙慈庵的藏書閣裏有很多書,雖然比不上神渺峰道廟裏的道法三千萬,卻有很多記載著震撼曆史的書籍,很清楚地記載著整個大陸上,某年某月某日發生的大事。
比如,某年某月某日,神渺峰的道廟裏又走出來一位聖宗。
又比如,某年某月某日,大陸上的某位聖宗破生死道花生虛無入聖門世界。
還比如,大陸上的一位聖宗——劍聖,在某年一怒之下,殺了各大宗門的掌門、長老和他們的得意弟子,共計三百二十一位。自此,那些盛極一時,堪比神渺峰的宗門紛紛沒落,避世隱藏。
這些發生在整個大陸的大事,在仙慈庵藏書閣裏的書籍裏都有所記載,一筆一劃,很清楚。就像是一筆舊賬,擱在了那裏,隻要翻開,就能看到。
她再一思索,就想起了那個在溪邊放肆大膽的少年。然後,在這個烏雲遮蔽,沒有星辰的夜晚,她帶著那份好奇心,還有一絲憤怒,來到了這裏。
她站在大槐樹的粗壯樹枝上,透過茂密的枝葉,看到了大槐樹下的小木屋,也看到了木屋裏的那個放肆的少年。
她還看到了那個少年臉上的失望,無奈,希望,再失望,再無奈……如此無數次,展現著他堅韌不拔的意誌。
她微微有些訝異,甚至對他有些佩服,她自問無法做到他這般,無數次的失望無奈後,還能再次燃起希望。
於是,她忘記了來時的憤怒,就那麼看著,幫他數著,她想知道他會在她數到第幾次的時候放棄。
她數了五千六百三十二次,然後,她看到他睜開了眼睛,那雙黑亮的眼睛裏充滿了疑惑,然後是驚喜和激動。情不自禁地,她悄悄地揚起嘴角,為他笑了。
這時,她察覺到了朝小木屋走來的劍九,殺意淩然的劍九。她竟莫名地為他擔心起來,甚至起了要把劍九趕走的念頭。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這才感覺到本以圓滿的道心出現了一絲裂縫,有個瘦瘦的身影從裂縫裏飄了進去。
她忽然明白,道心依舊通明,隻是不再圓滿。因為那裏進去了一個人,進去了是趕不走的,隻能忘卻,忘卻了,就沒了。
她準備看完這場戰鬥就離開,永不再來。可當她看到他吐血受傷,她的腳卻沒能順心移動,然後,在他的注視下,緩緩地飄落現身。
陸小漁其實原本沒可能發現她,隻是,他從小木屋出來的時候,看了眼大槐樹下的兩張搖椅,不經意地看到了雪白衣衫的一角。
聽著她那句沒有絲毫情緒的話,陸小漁有些不服,就像不服老鬼說他是貼著天才屁股的廢材一樣,他倔強地站直了身子,揚了揚手中的斬離劍,說道:“我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