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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的石咀巷不長,約莫四五裏的長度,大半個時辰便能走完;也不寬,像鎮魔村常見的那些土屋,並排放置三棟,便隻剩下條供行人穿行的小道而已;更不多人,清一色用黃土築造的小矮房東一座西一座地杵著,每家每戶算上三個人家也過不了百人,其間那些個曲折的小道,前寬後窄橫七豎八,沒半點講究。
然而這就是鎮魔村,石咀巷在其中自然算不得繁華高貴,也談不上最為破敗不堪。
更何況石咀巷一左一右有兩座小山,隱隱就給了人一種避世而居的感覺。
小山上草木稀少,裸露出的岩石有白的有黑的還有紅的,東一塊西一塊,像巷子裏那些房屋一般稀裏糊塗,而沒有石頭的地方,大多長著黃藜。
黃藜這種植物,像草,卻泛淡黃,有些可以長成半人高,也能開出指甲蓋狀的白色小花。往往隻要等到七月,習習秋風輕輕一帶,便能造就兩山之間白蝶翻飛的唯美畫麵。黃藜有著頑強的生命力,既耐得住鎮魔村經年累月滴水不進的幹旱,也經得起一下一整日的水澇禍害。但奇怪的是黃藜唯獨在石咀巷長得繁茂,成片成片連綿無際,盡管沒有野花姹紫嫣紅的絢爛,瘦小的身板在風中搖曳卻也經得起細看。
在石咀巷的一處小山坳,簇簇擁擁的黃藜被這場突如其來而又如期而至的暴雨打得徹底沒了脾性,彎下的身板露出了後麵一處難以察覺的石窟。
石窟前低後高,附近還挖了幾個水眼用作疏水;上端有一石板,突出近半丈,中間厚兩緣薄,從山上淌下的雨水至此自動分為左右兩邊流下,不得入窟口半分。
這自然不是什麼鬼斧神工,而是刻意修繕而成。這說明,石窟裏有人。
幽暗的石窟裏伸手不見五指,隻能依稀看見洞口旁那不停向外舀著窟裏積水的少年,和旁邊那位膘肥大漢的模糊輪廓。
舀水少年突然停下手頭活計,向那大漢咕噥道:“林叔不是出去討燈油嗎?怎麼到現在還沒回來,我們都快要冷死了。”
事實上,這石窟很大,足以容納十幾個人,但即使加上舀水少年嘴中的林叔,整個洞窟卻隻有六個人。事實上,這石窟確實也很空曠,但並不是因為人少,而是因為整個石窟裏除了那張破爛襤褸的吊床,就隻有一個不知是什麼材質的小櫃而已。
寬大的吊床上依偎著三個孩子,與洞口那少年年紀相仿,約莫十五六歲左右,髒兮兮的臉上還帶著未曾完全褪去的稚氣,一聽舀水少年的言語,三人都不約而同的縮了縮脖子。
是的,這洞窟不進雨,卻進風,而且四麵石壁,寒氣更盛,他們很冷。
潮濕的地麵燃不起幹草,想要取暖隻有點燈,他們有火石,有燈台,有燈芯,唯獨沒有燈油。是因為製作燈油的桐樹在鎮魔村裏較為罕見,更是因為榨油的技術隻掌握在那幾家有名有姓的大戶之中,燃燒一夜的油錢足以抵上窮苦人家的半旬夥食。他們手上足足有三盞油燈,是因為燈比油便宜,更因為這三盞燈一燒就燒了十年,而每年隻有一天。
林叔向來人緣不錯,與方圓幾裏的人都還算熟絡,往年燈油便是他討來的。可熟絡歸熟絡,鎮魔村始終是窮苦地方,這討燈油自然是一年難過一年。林叔早趕在大雨未來之前出發,雖然現在天色已黑,夜色已深,其實不過過去了個把時辰,但這個把時辰就很能說明問題。
像座小山般的大漢動了動身子,心想這孩子定然受了不少委屈。
沒錯,這個叫林叔的人,同樣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而“林叔”這個老成的詞語,僅僅是個可愛的昵稱罷了。
“你們待在這兒,我出去看看。”
說完話,大漢徑直走到那小櫃翻找東西。
吊床上那三個孩子猛地直了直身子,乖巧地道:“注意安全。”
舀水少年有些愕然地站起身,說道:“你去?要不……還是我去吧?”
大漢找到了盛裝燈油的器皿,轉過身,搖了搖頭。
洞裏很黑,根本看不清什麼,但少年還是知道他搖頭了。
石窟外的路起伏彎曲,裸露的石頭上多數長著青苔,在下雨的時候就更滑了;而門口那簇黃藜,鬱鬱蔥蔥,一不留神就能絆倒人。
他可是兩百斤的人呐。
少年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終究是退開一兩步,看著自家的那個胖子在這個狂風暴雨的夜晚,顫顫巍巍地走出了石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