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儒生(3 / 3)

半柱香的功夫,郡守府已是遙遙在望,果然如周子良所言,正有一些長袖飄飄的儒服士子正魚貫向內走去,看看自己身上的沉重的鎖子甲,唐明打消了從正門而入的打算,側馬一引,自側門進了府中。

“老爺,你怎麼回來了?”,見幾天不回府的唐明風風火火的走進後寢,小玉忙丟下了手中的活計,驚喜的上前招呼道。

“打水來,順便給我找套見客的衣衫過來”,唐明的催促讓小玉一愣,隨即出去一聲招呼,隨即就有人端了銅盆上來,而她自己,則忙著去找衣衫。

“官服,怎麼把官服給拿來了,不要這個。要儒服,對就是上月做的那件。”,看小玉把自己的官服給拿了過來,唐明當即出言提醒道。

換上月白色的改良版儒服,節帥大人這段時間越來越明顯的殺伐之氣去了不少,頎長的身量上衫角飄飄,倒也有了二分飄逸的韻味,無奈他那個光頭委實太過於紮眼,破壞了不少美感。

“老爺,你看著……”,看著唐明那顆醒目的光頭,小玉拿著手上的展翅濮頭帽有些不知所措,唐人見客,衣帽不分家,象唐節帥這樣的官職,伸出兩支短翅的展翅濮頭帽是最為符合他身份的,隻是戴在那顆光頭上有什麼效果,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戴什麼帽子,不用了,就這樣見客”,匆匆說了一句,摸著自己光亮的頭顱,唐老爺徑自向前院文源樓走去。

文淵樓建在郡守府第一進院子左側,與對麵的武備廳相對,乃是本郡主持學政文事的所在,崔東籬召集那些新來子弟到此相會,倒也實在是個好去處。

剛剛跨過二進正門,就見行動舉止若合禮樂的崔東籬正向文淵樓走去,節帥大人當即收回光頭上的手,疾走幾步上前,不由分說,就抓住了東籬先生的左臂,做出個典型的攙扶動作,半躬著身子擁著他前行。

崔東籬被他這快手快腳搞的一愣,隨後見掙不開唐明的手,遂也不再動作,唇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道:“少兄不在軍營整軍,卻來文淵樓做甚?老夫原以為再也見不到大人了?”

事到如今,崔東籬見了唐明依然隻稱少兄,而不以官職稱之,明顯即是不承認他的官職身份,推而言之,即是不承認燕朝廷的正統性,對此節帥大人也無辦法,不過對此事他也並不計較,見崔東籬見問,唐老爺尷尬一笑道:“聽說我滄州又來了不少飽學之士,某忝為地主,安能不來見一見客人”

“都是些小兒輩,那當的少兄如此?如今滄州兵憂未解,少兄當用心軍務才是,事急從權,倒也不為失禮。”, “事急從權”四字,崔東籬更是加重語氣說出。

就此四字,說的節帥大人麵色訕訕,一時竟接不上話來,蓋因恒州兵來襲的當晚,他就是以此四字為由,對崔東籬下了黑手,將他打暈過去。

見唐明如此,崔東籬又是輕輕一笑,也不再乘勝追擊,幾句話的功夫,兩人已是進了文淵樓正廳。

節帥大人邊“攙”著東籬先生前走,邊抬眼四望,見此時正廳之中站著的約有近二十個儒服打扮的士子。雖都在小聲交談,但絕不大聲喧嘩,這些士子年紀都不甚大,無論穿著相貌如何,但個個舉止卻都是溫文有禮,一片和煦,此時此景,與唐老爺剛才離開的軍營隻有天淵之別。

見崔東籬二人進來,這些站立的士子自排隊列,躬身為禮,看他們行禮時的動作,竟似經過無數次操練一般,整齊劃一。

“恩,都起來吧!聖人有言:‘為儒者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修齊治平”四字最是知易行難,你們都是自小便習經書,但到底什麼叫真學問?能寫幾首詩、做的幾篇賦 、吟幾句經書就算有學?此誠為大謬也!夫子畢生奔走天下,著經授徒,其本意也不過是希望能治平天下,解民於倒懸。吾輩讀書終身,倘不能用於廓清濁世、安撫生民,則讀之又有何益?你們願來,自然是希望能將己之所學用於生民,十年磨劍,滄州就是你們最好的試劍之所,都好生做去,某寄厚望於爾等!”。

“謹遵教誨”,整齊的回答後,在文淵樓這特殊所在的這次見禮才算結束。

正在唐明猶豫著是不是要上前跟他們寒暄見禮的時候,就見一個年齡約在三十餘的士子跨前一步,高聲唱禮道:“全體向南,叩拜至聖先師!”。

隨著這聲唱禮,就見所有的士子在崔東籬的帶領下,南麵向正廳中懸掛的夫子像拜倒下去。唐明見狀,稍一猶豫,隨即也上前幾步,落後崔東籬半個身子拜倒在地,好在這是對著孔子磕頭,他心中倒也不是十分抵製。

先前唐明攙扶著崔東籬進來,這些士子已是注意到他,再一看他那閃亮的光頭,頓時明了他的身份,畢竟自前時大戰之後,他們這一路行來,聽到最大的就是這個名字,還有他那名聲在外的閃亮頭顱。

眾人對唐明的認識本已先入為主的視為武將,再看他穿儒服,就不免有幾分不順眼;及至再看他動作之間大大咧咧的樣子,沒有半分動靜守禮的氣度,就更感覺紮眼;到最後節帥大人居然跑到崔東籬身後向聖人行禮,他們簡直就覺得這是赤裸裸的汙蔑。一個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道理都不懂的粗魯武人,居然也敢腆顏向聖人行門生之禮,更可氣的是他居然還敢排在自己等人前麵!

二叩八拜之禮後,唐明剛剛起身,就見適才唱禮那士子上前半步對他拱手為禮道:“先生定是此間主人了,我等來而未曾前往拜會,實在是失禮的緊,還望莫要怪罪才好!隻是學生看尊主人剛行拜禮時,緊隨家伯父身後,想必學問定是精深,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今日機緣湊巧,又是在這文淵樓中,還望尊主人能於我等有所教益才好。”

話雖然說的客氣,但唐老爺從他及周圍人的眼神中依然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屑之意,見旁邊的崔東籬也是似笑非笑的並不接話,唐明心中暗道:“下馬威?還是想看我的笑話?”。

心下這樣想,節帥大人臉上卻不表現出來,摸著自己的光頭哈哈一笑道:“我是個帶兵的粗人,那有什麼教益,但諸位遠來,我這地主不說上兩句倒也說不過去。”

“請”,這句話出口,剛才那一圈士子都向前走了幾步,隱隱將唐明圍了起來。

“東籬先生在此,我就班門弄斧的說上幾句。”,邊說著話,節帥老爺還側轉身子向崔東籬拱手示意。

“這人雖然看來荒唐,倒也不是全不知禮”,一幹高門子弟見他如此,又想到他適才攙扶東籬先生的恭謹,不免心下想道。

“人自生下來,總是要吃飯,要做事的。”,節帥大人一張口,果然不出那些士子所料,是粗鄙無文的大白話,那些士子相視之間,眼中已是隱有笑意。

“天生萬物已養人,人以何物以待天?以某看來,不過是各安其位,各行其事罷了,正如農人耕田、商人賈貨,我這帶兵的自然要保境安民,那列位儒生又當如何?”。聽到節帥大人這隨後的幾句話,眾士子眼中的笑意一凝,轉而正色起來。

“何者為‘儒’?依我這老粗看來,也不過四句話罷了,今天就獻醜說來,與諸位共勉”,話到此處,連崔東籬都來了興趣,微微向前傾了身子。

順手拍了拍油亮的光頭,節帥大人嘿嘿一笑道:“身為儒者,依我看來,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四句話從行為粗鄙的唐明口中說出,當真是滿廳寂靜,崔東籬那淡淡然的眸子看向唐明時,也是別有不同。

“方今天下板蕩,生民蒙難,正是為儒者應挺身而出之時,諸位不為虛名所累,前來滄州,此‘徒傷生民病’的仁德,實為天地之心;而後即將為政地方,拯民於流離,更是為生民請命;為往聖繼絕學自不待言;為萬世開天平,卻實在需要從一地一郡著手,終致大同天下。滄州民生艱薄,還望諸位能行儒者之事、立儒者之誌,知行合一,如此則本使幸甚、滄州幸甚!!!”。言語之間,將這些儒生捧到了天上,看到士子們心情激蕩,眼神熠熠的模樣,唐老爺愜意的摸了摸光頭,對今天自己的亮相倒也滿意。隻是看到身前幾個士子頗有躍躍欲試的神色,他不免心下一寒,還真怕這些學了幾十年經書的人來跟他搞個什麼辯經問難,當下見好就收,向崔東籬及眾士子拱手一禮後,在他們異樣的神色中飄飄然而去。

自這驚鴻一現後,唐老爺是再也不與這些儒生人物見麵,至於他們的安排,也自有崔東籬做主,節帥大人懶的操心,自然他也操不上這心。不過多久,就聽說這新來的二十餘士子中,除了些許年輕的留在郡城以外,其他人都被老崔安排到了十一個轄縣,看來,他竟是要從上到下,對滄州全麵換血了。且不說一幹武將們對東籬先生這一安排的非議,單從實際效果看,自這些世家高門子弟問政地方後,滄州以最快的速度全麵安定下來,並開始著手全麵準備明年的春耕。

世家高門,別的不說,對自己羽毛的愛惜誠然不是那些個奸猾官吏們可比。又是年輕,一腦門子的心思都在愛民惜民上,自然不會對轄地百姓的盤剝;既清廉又愛民,再加上他們那積數百年而成的世家清譽,滄州百姓們實在沒有不愛戴他們的理由,加之行政上有崔東籬這等老手把總點撥,又無內耗牽製,滄州上下還真有政通人和、百廢具興的氣象,隱隱間許多原本僅是來避難的流民,竟多開始安屋墾荒,準備在這升平之地長住下來,數年以來,滄州百姓窮苦百姓那早被戰亂盤剝弄的如死灰般的心,終於又開始發芽抽條,對來年生出了新的希望。

在崔東籬一幹人幹的歡騰的時候,滄州節度留後唐大老爺一頭紮在了軍營,一門心思按著既定的整訓章程狠命操練軍士,隻把這些青壯們折騰的連叫苦的力氣都沒有。

“啪”的一聲,將身上的銀絲鎖子甲丟在了帥案上,順勢歪坐下來的唐老爺發出聲聲舒服的哼唧。說實話,這活兒還真他媽不是人幹的,他拚命操練軍士,實際上也是在操練自己,日日陪練,還要扯著喉嚨叫喊,他的累比那些普通軍士有過之而無不及,或許這也是操練量這麼大,卻沒有一個軍士口出怨言的原因所在。其時,這遍天下的各地節度使,若論日子難過,唐老爺當數第一。

喘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唐老爺才總算恢複了精神,抬頭向下看去,隻見四位帶兵官,除了周子良依然是甲胄齊全,軍姿絲毫不損的端正而坐外,其他三人也跟自己一樣,早癱在了椅子上,這一看,倒讓節帥大人心裏平衡了不少。“老子日子難過,沒道理你們享福!”。

“老王,我讓你挑選的人怎麼樣了?”,唐明懶洋洋的發問道。

“大人您要求太高,所以花了七八天的時間,屬下也不過才找出來一百七十八人,這些人已經集中單獨操練了,按這幾天的效果看,他們確實比其他軍士要優上許多。”

“恩,先練體能吧!我現在正琢磨著他們的訓練章程,到時機成熟,咱們再做調整。另外,你再在滄州軍找找,把那些有特殊本事的都揪出來,身體好點兒的就把他們也加入這一百七十八人中,如果身體太差,當當先生把他們的本事教出來也好。對了,對這一百多人,要特殊照顧,他們的夥食標準,最起碼要比其他軍士高四成。這事你盯緊點兒,別忘了。”。說到這一百多人時,唐老爺的眼神中別有一股神采。

“高四成!現在滄州軍的的夥食水平就不低,連自己這位上官都能吃的下去的,還能算低嘛!再加四成,那豈不是要跟自己等人一樣了!”,王青鬆心下嘀咕,嘴上倒是沒說什麼,隻是問道:“大人,您說的特殊本事都包括什麼?讓佛爺教他們耍拳嘛?”。

“佛爺自然是要教的,不過不是他現在那套路,要簡化才行,改天跟他合計合計,咱隻要簡單的能一擊致命的招數,至於其他,就大可不必了!至於其他特殊本事……恩……爬牆撬鎖、打悶棍下迷藥……隻要有一技之長,什麼都給算上!過幾日本使自會接手這一百七十八人的操練,到時候這些人就得用上。咱們滄州軍中臥虎藏龍,這事兒你用心辦著。”

“爬牆撬鎖、打悶棍下迷藥……”,看節帥大人眼睛發亮的的說出這些話,王青鬆等人心底一寒,周子良更是眉頭一皺,想說話卻最終沒張口。

看他們這反應,唐明微微一笑,卻也不多做解釋。他地盤小,兵也少,唯一能走的就是精兵的路子,這些天玩命兒的操練軍士,為的就是這一目的,而做為精兵,那一支有著特殊能力和特殊用途的精悍兵力就不可或缺。開玩笑,唐老爺可是真正見識過特種兵風采的。按照這種兵種最初出現時的學說,這樣一支力量,在很多時候能從戰略上根本改變局勢。隻是這些太超前東西既不能給這幾個帶兵官說,他也不想說,從他接手這支隊伍的訓練起,他就將是完全由自己一手掌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