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儒生(2 / 3)

重重換了口氣,這一抹寒意讓節帥大人精神一震,正要轉身回房之時,卻隱隱聽到前方有輕微的啜泣聲傳來,當下放輕了腳步,循聲而去。

“妹妹,你幫我說了嗎?老爺怎麼說?”,語聲中滿帶著希冀,雙成的話語顯的小心翼翼。

“老爺住進滄州軍營了,今天才回來,現在還在書房見客,雙成姐姐你別急,遇到合適的機會妹妹會幫你說的。”,毫無疑問,這個說話的是現在的臨時管家小玉。

“恩,我等,我等”,失望下的喃喃低語,在夜晚的寂靜中顯的分外孤寂,片刻的沉默後,聲聲低低的啜泣聲響起,到最後竟成了連綿不絕的嗚咽:“小玉妹妹,幹活我不怕,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她們看我的眼神和閑話,你跟老爺說,雙成知道錯了,不敢了,她再也不敢了……”。

聽著她們的對話,唐明也覺的心中一酸,隻是邁出的腳剛走出兩步,卻又頓住,心底一聲長歎後,他才輕輕的走回了後寢。

…… …… …… …… ……

張惟嶽此時的狀態真的很差,這倒不是說滄州的節帥老爺虐待了他,相反,單看他此時的住處,縱然是比之他在恒州的房間,也並不差多少去,折磨他的是,被抓來了五六天,吃住上雖然沒有受苦,但除了門口那兩個看守人之外,他竟然沒有見到一個滄州官員,不說那個死光頭,就是連一個小小的校尉也沒有上門。

對自己命運的恐懼、當然還有隱隱被人輕視的感覺始終折磨著張大公子,使他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這時候的張惟嶽除了後悔自己的衝動外,也愈發的憎恨那個王武俊,若是沒有他,自己又豈會強著要領兵來攻打滄州,本想著是個軟柿子好捏,為自己裝點一份軍功,沒想到現在卻身陷囹圄,成了他人的階下之囚。

聽到外間傳來一陣門響,張大少爺隨即和衣倒在了榻上,閉目裝睡。雖然人已是階下囚,但他畢竟身份高貴,他不願也不屑於與這些送飯的下人交談。

先是一個輕微的腳步聲,隨後是食盒放在桌子上的聲音,再然後是關門的輕輕吱呀聲,這一天與前麵的六天,沒有任何的區別。

靜臥著等了約半盞茶的功夫,張惟嶽小心翼翼的爬起了身子,脫下腳上的氈靴,這位自小錦衣玉食的大少爺顧不得地上的寒意,就此赤了腳屏聲靜氣的向外間走去,在他的心底,無比渴望那個送飯的下人及兩個守衛不要再說該死的“小桃紅”,能給他帶來些新的消息。

一切都跟六天來一樣,這個送飯的下人每次送完食盒,走之前都會跟看守好生聊上幾句。

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張大少爺終於沒發出一點聲音的走到了門前,謝天謝地,跟六天來一樣,門外那三個蠢貨並沒有發現自己在偷聽。

想必是上天聽到了這個落難少爺的禱告,張惟嶽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老劉,別再說小桃紅了,搔騰人的很。說說,這兩天滄州有什麼新鮮事?”

“天天不用操練,你們兩個這差事不知有多少人羨慕,別不知足了!看看其他人,現在那個回營的時候不是累的跟死狗一樣!要說節帥大人對兄弟們還真是沒說的,就是操練起人來,可真要了命了!”,那老劉邊說,口中還嘖嘖歎息個不停。

“媽的,天天守著這個破屋子,老子情願去操練,也再不願幹這悶死人的差事,哎!這****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隻聽著牢騷滿腹的腔調,這守衛實在是憋屈的不輕。

“小李子,別上火,我估摸著你們得快嘍!”,老劉先安撫了那守兵一句後,才續說道:“如今恒州軍的動向是滿滄州人都操心的大事,哎!都不想打仗啊!我昨日兒個給王校尉送飯的時候聽說,咱節帥大人派往恒州的第三撥信使又給扣住了,愣是跟前兩次一樣,沒能過散陵關。聽大人們的意思,保不住是要打仗嘍!”

“打仗就打仗,也比天天悶在這地方強”,先是發了句牢騷,那小李子才又道:“信使又被擋住了,還真是奇怪,莫非他們不要這位張大少爺的命了?”。

剛才聽到“信使”及“散陵關”這兩個詞時,裏間偷聽的張惟嶽已是全身巨震,此時聽那守兵直接點出了自己,當下更是大氣也不敢出的凝神細聽,隻是一顆心卻抑製不住緊張,蓬蓬亂跳起來。

“這事老漢我也不明白,隻是聽人說,現在恒滄兩州的搭界兒的地方,都傳言紛紛的在說張惟嶽已經死了,散陵關已經封關了,滄州人現在就沒有能過去的,看這架勢,恐怕打仗是難免的了,哎!這日子,還真是不想讓人消停啊!”,長歎聲中,就聽那老劉衣衫擦動的聲音,不片刻的功夫,腳步聲傳來,他竟是去的遠了。

“李哥,咱看著的不就是張惟嶽嘛!恒州人怎麼說他死了?這又是封關、又是扣信使的,都在鬧什麼玄虛?”,問話的這個守衛聽聲音年紀就不太大。

“鬼知道恒州人發什麼瘋?管他的,打起來也好,也免的你我兩個再做這倒黴差事,娘的,人都漚發黴了,老子恨不得現在恒州軍就打過來……”。

這兩個衛兵再說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漲紅著臉、心跳的快要蹦出來的張惟嶽悄悄退回裏間後,咬牙切齒的已是一拳砸在了花泥塗抹的內牆上。

“封散陵關、散布流言,王武俊,鄭傑,果然是你們在搗鬼,居然聯合起來耍借刀殺人的把戲……”,一任手上的傷口鮮血流淌,此時看眼神凶狠的張大少爺那猙獰的麵容,真如冤死的厲鬼一般。

與此同時,滄州軍營聚將堂中,節帥大人細細聽了“老劉”的回報,與周子良等人相視一笑後,扶案而起道:“這位大少爺咱不養了!是時候讓拔曳固可羅帶他回去了”

“大人,咱這計劃是不是太簡單了些,那張惟嶽能上當嗎?”,照例,第一個說話的依然是王青鬆。

“大人的這一計是簡單,也老的很,但效果我卻大是看好。若是換了個人,八成不會上當,但張惟嶽那就大不一樣了,如今張忠誌日益見老,身子骨也是一天不如一天,王武俊在恒州軍中可謂一言九鼎,偏偏他就看不起這位花花大少爺,這也就罷了,最要命的是他還有一個名貫三河的好兒子王士真,這王士真的另一個身份大家也都知道——張忠誌的女婿,這個身份很敏感哪!恒州將領多數都不看好張惟嶽,想擁立王士真為節度的傳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散陵關守將又是王武俊一手提拔起來的,哼,如今散陵關封關不假吧?咱們三撥信使被扣也不假吧?至於流言那就更不假了吧?說起來,咱們也不是用計,不過是激一下張大少爺,讓他感到生命威脅,早點動手罷了,成與不成,都能讓恒州亂上一亂,咱們日子也好過一些。”,楊德馳的解說引來聚將堂中眾人相視一笑。

“計策之所以老,正是因為它被人用的多,為什麼被人用的多,是因為它好用!說起來,這計是簡單,好就好在它貼住了張惟嶽的心,換言之,這位大少爺先入為主,他願意相信這個!再說,咱們又不能真殺了他,從而跟恒州結下死冤仇,既如此,這位張大少爺中計了自然更好,不中計倒也不損失什麼,總的來說,這一鋪生意還是劃算的。”,摸著光頭的節帥大人說到最後一句,不出眾人意料之外的是又著落到了生意二字上。

“對了,這幾天軍士們操練如何了?恒州之事雖然咱們連連上折到了洛都;拔曳固可羅也說可以代為周旋,但把停戰的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畢竟不可靠,說來說去,要想自保還的靠自己,咱們把兵練強了才最是要緊。”。本想去找拔曳固可羅的節帥大人走到聚將堂前,聽到外邊士兵操訓的喊殺聲,遂頓住了步子,轉身問道。

“新式隊列、陣法、著鎧急行軍,隨後操練騎術,這幾日的訓練都是按大人的章程來辦,大人但請放心便是”。

看著周子良恭謹的神色,唐節帥心下甚是滿意,自從那夜上演萬狗衝陣、大破敵營後,自己的軍令如今在滄州軍中可謂是毫無遲滯的被堅決執行,而那些普通軍士對節帥大人近乎瘋狂的操練也是極力配合,少有怨言,當然,這也跟節帥大人一再改善他們的夥食標準有關。

滿意的點點頭,唐明正要出聚將堂,卻聽謝群山站起身道:“大人,近日來那些恒州俘兵又很多要求加入我滄州軍的,這事兒您看怎麼辦才好?”。

說起來,謝群山也為這事大傷腦筋,現在由他監管俘虜事宜,當滄州軍營這些天以來,這些恒州俘兵既不曾受虐待,平日又親見了滄州軍的優厚待遇,吃穿住用什麼的就不說了,簡直跟他們以前的經曆不可同日而語,而且這裏還沒有帶病官毆打役使士兵的事情,當然對那些一心想加入的恒州軍來說,最吸引他們的是滄州軍中旅帥以下職務是憑自家本事奪回來的,這在他們以前的從軍生涯中,簡直就是聞所未聞的怪事,在這支軍隊中,他們既感覺到不同,也看到了希望,因此每天都有幾十甚至上百的俘軍找到謝校尉,一再請求加入滄州軍中,為達到這個目的,許多人甚至就在他麵前表演起了舉石鎖、舞花槍……,借此來展示自己的強壯,希望能打動這位大人。隻是這樣一來,老謝天天被幾十成百人纏著,也實在是不堪其煩。所以今天抓住機會,想問問節帥大人到底是什麼想法。

“噢!這倒是個好事,此次恒州軍來襲,咱們雖然僥幸得勝,但兵力單薄的缺陷倒也暴露無疑。擴軍之事也該抓緊才是。老謝,你去看著點,對那真心想加入我滄州軍的,倒是可以吸收,但必須是年輕青壯,滄州軍寧願人少,但每一個必須都是精兵。再有,他們正式加入我軍之前,先讓憲兵隊去給他們上課,把軍法給他們講清楚,受不了這個的,堅決不能要。總之就是,要加入我軍,必須適應滄州軍的一切。咱們雖然要擴軍,但一個原則必須掌握住,寧缺毋濫!”,自從那夜迎回滄州軍開始,唐明就有意識的按照自己的想法打造滄州軍,他對現在動輒號稱十幾二十萬的規模不敢興趣,隻希望能集中有限的資源打造出一支真正的精兵,而這也將是他最可靠的活命本錢,“精兵”原則在他天天有意無意的灌輸下,幾個帶兵官現在倒也統一了認識。

隨後的日子倒也沒什麼特別,節帥大人天天泡在軍營,拚命督促軍士的操練,而崔東籬也已開始正式處理滄州政務,典查田畝,安定地方、為來年的春耕蓄積種子農具,安置亂民,倒也是做的有條不紊,但分別支持軍、政的兩人卻是絕少碰麵,或者說唐節帥有意的躲避著崔東籬更為準確。

“把屁股夾緊點兒,腰彎下來,再彎……”,出滄州城南的一片穀地上,此時灰霧繚繞,滄州軍士正在此地操練騎術。而正拿著一支馬鞭大喊小叫的就是滄州節帥大人。

自前次俘獲恒州軍大批戰馬以來,如今的滄州軍如今也已是鳥槍換炮,除了那些火夫輜重等人員,主要參戰軍士基本也能保證單人匹馬。俗話說:南船北馬,這三河大地上的男兒還少有不會騎馬的。但是唐節帥偏就對他們那靈活的策馬動作視而不見,拉著王青鬆並軍中參戰經驗豐富的老騎兵,整整憋了三天,終於整出個“騎兵訓練章程”,從上馬到拔刀、再到衝鋒時的等等動作,都給出了標準姿勢,日複一日進行操練,這純屬“脫褲子放屁”的舉動自然讓許多軍士大感覺不以為然,無奈節帥大人也跟他們一樣,天天從一個個分解動作練起,讓這些大頭兵們還有什麼話好說?

“大人,大人”,周子良的叫喊驚醒了正監督軍士做分解動作的唐節帥,抹了一把額頭的油汗,“子良,什麼事?”。

“來貴客了,大人您快換換衣服回府吧!”,邊說,周子良就要去拉唐明的馬韁。

“什麼貴客,子良你倒是說清楚”,被他這動作弄的一個迷糊,唐老爺跟上問道。

“今天上午,城門莫三兒來報,說來了一群儒裝打扮的人物,看穿著氣度都不一般。屬下就跑去看了一趟,誰知這些人就直接去了菊廬,後來聽裏邊咱們安排的下人講,這些人都是東籬先生自河北世家中招來的人物,不光崔家的有,就連盧家、鄭家也來了人,聽他們話裏的意思,這些人都是被各自家族給除名了來幫東籬先生佐理滄州政事的,大人你說,這些算不算貴客?他們用完午膳,現在正趕往郡守府文淵樓,您這一地節帥不去看看,於東籬先生麵上也不好看哪!”。三言兩語,周子良已經將事情解說清楚,看他臉上的神色,似乎對這些人的到來很是激動。

“佛爺,你來代****訓,記住,晚上彙合操練的時候,絕不能輸給王校尉,老子看不管他那得意的嘴臉,給我盯緊點兒!”,將操訓事宜交給了騎術甚精,在軍士中威名也盛的佛爺後,唐明一帶馬韁,便向城內而去。

“我說崔東籬當初殺了那麼多人,卻連一個本地官員也不提拔,原來後手在這裏!隻是滄州貧瘠,這些世家高門子弟怎麼會都願意到這個地方來?這‘除名’到底是真的,還是玩的花呼哨兒,或者隻是做給李唐朝廷看的?這些百年高門,行事還真是出人意表哇!”,邊策馬前行,節帥大人的腦海中反複的都是這些摸不著出路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