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不便久留,起身同我們告辭。
他一走,剛才還有薄薄歡娛之氣的空間,便立即沉寂下來。
我對著一片虛空,一時倒不知該說些什麼。驟然得知如此奇幻之事,我一興奮,渾然忘記恐懼與驚異,此刻秦朗一走,生的氣息似乎也連帶被捎走。
麵對空無的房間,我很難相信,有個同我一樣會哭會笑會呼吸會心跳的大活人,正坐在我身邊——不,也許是立於我身前。
見我遲疑不肯開口,阮致遠主動打破沉寂,“現在天色已早——”他故意將“天色已晚”換上一個“早”字,“你是要回房休息,還是來杯加了鮮奶的熱咖啡?”
若是虛無,又怎會狡黠地玩文字遊戲?我心緒略微平靜。剛剛才經曆如此驚心動魄的事件,讓我此刻去睡覺,簡直比讓我去死還難。而且,因為手傷,這周恐怕都無法開工了,正好偷懶休息一陣。
“喝咖啡吧。”我伸一伸手,力圖讓自己放鬆下來。
很快,我聽見咖啡機隆隆轉起來,隻一會兒,杯子便飛到我麵前,停駐在空中。換作以前,我定會尖叫著暈倒。然而此刻,盡管此情此景十分奇突,我卻仍能勉強維持鎮定。
我伸出手,想用手抱住那杯子,可是無奈,隔了厚厚的紗布,一點力道也使不上。
“我來吧。”聲音一落,杯子徐徐飛上,升至我嘴邊,我一時不明就裏。
“張嘴。”
我被聲音蠱惑,傻傻張大嘴巴,那杯沿便遞過來,一口熱辣新鮮的咖啡夾著濃濃奶香湧向我唇舌。我大口咽下。濃醇與柔滑瞬間湧入我緊繃了半夜的身體,滾燙的香味透過血液為我舒展開所有緊張的毛孔,我的精神為之一振。
等過了片刻,我才反應過來,是阮致遠在喂我喝咖啡。這等待遇,當年我食物中毒,吐得肝腸寸斷,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也未能享受到,沒想到如今隻略傷雙手,竟然可以安然享用。我心念一閃,竟然被嗆得劇烈咳嗽,刹那呼吸憋促,雙頰頓時一團赤熱。
一雙手拍上我後背,有力而不失溫柔地替我捶揉,“慢點,你若嗆死了,我又該淪為凶手了。”
我忍住笑,努力調勻呼吸,掩飾適才心頭的那一點感動。然而,一轉念,我想到自己平日在家不修邊幅,號哭發癲、摳腳剔牙,換衣服、洗澡唱歌……什麼隱私醜態都被人看光了,頓時像吞了一隻綠頭蒼蠅。
“喂,說老實話,有沒有偷窺我換衣服洗澡?嗯?”我擺正姿態試探著問他。
“當然沒有。你在家的時候,我都盡量不出來。何況你洗澡換衣服又不是不關門。”他委屈地申辯。
“難道我不關門,你就會偷看?”
“非禮勿視,我可是君子。”阮致遠立即義正詞嚴地申辯。
我悻悻地瞪他一眼,可惜對著虛空瞪爆眼球也沒有任何威懾力。
“你這樣神出鬼沒,前幾任鄰居怕都是被嚇死的。”我不甘心地揶揄他。
“除去你最粗心大意,其餘幾人,都是住了不足月餘,便倉皇搬離了。”阮致遠笑起來。
杯子飄到茶幾上,沙發的一端略微向下凹陷,不再彈起來。我知道,他坐下了。
“被你嚇到的人可真慘。”我晃動雙手,故意想讓他有負罪感,“你分明是故意的。用這種詭計,花一半的錢,霸占整套房子。”
“慘?誰敢比我慘?”他哀號,“隻要這屋裏有人,我便得日日夜夜屏息凝神,在自己家中,也如做賊一般。你若在家裏,我隻能半夜偷偷爬起來隨便煮點東西果腹,日間也不敢出來活動,隻得蒙頭大睡,結果夜裏又睡不著,更加難熬,連翻書也怕發出聲音。”
“誰讓你要與人同住?”我忍不住好奇,“你大可租住獨立房間。”
“我不能離開這裏!”他脫口而出。
“為何?”
“這……政府給的津貼有限,需要人分攤房租。”
我聽得出他在搪塞我,所以幹脆學立輝咄咄逼人,“為免被打擾,以及驚嚇到他人,你大可換個地方,房子差一點也行,至少不用擔驚受怕,更不用擔心暴露了形跡。”
他沉吟一下,然後說:“我有不得不住在這裏的理由。”
“什麼理由?”看得出,他不是個善說謊的人,我趕忙乘勝追擊。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他聲音裏的熱情淡了幾分。
這房子一定還藏著別的秘密!否則他不會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也要堅持住在這裏。雖然看起來我和他已經溝通無礙,且有發展成朋友的趨勢,但我仍然有幾分忌憚,不敢再追問。
他大抵瞧出了我的心思,趕緊調緩了語氣,“要再來點咖啡嗎?”
“不用了。”我老老實實回答,不敢再刨根問底。
“沒關係,你還有什麼想問的,能告訴你的,我盡力回答!”他說,“畢竟我們住同一屋簷下,我希望彼此能敞開心扉,相處愉快。這經曆於你、於我,都十分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