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錯姻緣 _看朱成碧思紛紛 第六十章(終章)(1 / 2)

我小的時候不喜歡醫院,大了以後仍然不喜歡。

哦,這是不折不扣的廢話。由此你就知道,我是真的撞壞了腦子。

雖然醫生診斷,我就是輕微的擦傷和腦震蕩。“夠命大的呢,你。”那個年輕技高但不苟言笑的藺醫生說。一年前我遭遇“馬路殺手”後正是他診治的,一年後再次車禍的我又趕上他值夜班,真是湊巧。然而我知道,自己不總是這麼幸運的。這次能大難不死,全賴蘇鐵犧牲了自己保全了我。

車禍現場的輪胎軌跡呈現出一個大大的“S”形。如果你不明白這個交通專業術語的含義,讓那個手持紙筆的小警察來告訴你。他長得雖然滿臉青春疙瘩豆一字眉三角眼的,非常辜負人民警察那身彰顯正義和氣派的行頭,但好在態度認真服務熱情兼且有點電台播音員煽情的資質,在詢問過我的主治醫生和我本人的意願後,他來了個簡單的開場白後就開始了:“我知道您現在的心情很沉重,但是有些必要的工作,咱們還得來做。從輪胎的軌跡來看,死者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在對方車向你們撞去的刹那先是左打輪,但旋即就右打輪去保護副駕駛上的人…..咳,也就是您。從您剛才講的……那是您前夫?”歎息了聲,“所以說,患難見真情啊。”

他後來說了些什麼我完全沒往腦子裏進。當時隻想著,死者…..死……者?

這冰冷的機械的不帶任何感□□彩的兩個字,好像根本無法與那個讓我愛讓我恨讓我猶豫不舍又讓我總是患得患失的人聯係起來。

其實我知道,他雖然優秀吧,但也不是頂了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他能幹的人多了去。我怎麼不知道,他就是有了一張好皮相但過日子過得是舒坦舒心那美色又不能當飯吃。這麼多年,這麼多年到今天,我為他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淚走過了多少彎路錯過了多少機會,隻有自己心知肚明。

這個人,我不欠他,從來就不欠他。反倒是他欠我三千千萬石罄世難還。

可同樣這個人,他一還就還個大的,存心就是跟我兩不相欠,從此毫無關聯來著呢。

你說我……我怎麼能讓。

我這個人,從來就是俗。小老百姓一個,不懂得什麼叫生如夏花般燦爛死如秋葉般靜美(哦,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拽到革命者哪裏去了),也不懂得什麼叫舍己為人博大情懷。我隻知道,一個人,一條命,任什麼東西也寶貝不過它,唯此物維係著才有權利遑論其他。

我受不了他這樣慨然地撒了手,以此就我一條小命的苟存。

因為除了愛,那沒有其他的解釋。

我恨我自己明白得這樣晚,我恨他用這樣的一種方式來表達,我恨老天爺他為什麼就不公平連最後一次機會都不予我,我最恨那個搞錯了方向糊裏糊塗自己送了性命還禍害了別人的大貨司機……我恨到了極處,笑了起來。

他們都以為我瘋了,我自己也差點以為,遺憾的是思維並沒有脫線,大段大段的話仿佛不經思索就脫口而出。

“你以為你這樣對我,我就會感激涕零麼?你以為你這樣對我,我就會覺得虧欠你麼?你以為你這樣對我,我就會一輩子都記著你的好了麼?你以為你這樣對我,我就會永遠的生活在你的保護下麼?你以為你這樣對我,我就會失去所有的快樂,失去所有的依賴,失去全部的世界麼?我不會的,我什麼都不會,我不會為你哭,不會為你停留,不會茫然無措,不會痛不欲生,不會,什麼都不會。”

周遭異常的安靜,我的聲線亦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聲嘶力竭要死要活。麵前孤零零一架床,蒙著白布單的凹凸。我伸出手,沿著他麵部的曲線描摹,淡淡淺淺的動作,刻到心裏麵卻在深痛的滲血。

“蘇…..鐵…..”

我輕輕念他的名字,看到對麵小護士驚詫的眼神。她在醫院裏見慣了生離死別,不見得習慣這種平靜的麵帶微笑的告別,口中不是呼天搶地眷眷不舍,偏狠叉叉的冷心冷麵毫不領情。我這麼想著的時候,越發的笑不可抑製,然而沒有聲音,裂開的嘴角邊黃連樣的苦,原來不知不覺間,臉上早已爬滿了淚,猶不自覺。

身著白衣個子很高的一個人走過來,淚眼模糊中,近前我才發現那就是藺醫生,他低聲對我說了句什麼,大概就是問問我還好嗎,要不要打電話叫人來之類的話。

此刻的我閉目塞聽,一切的知覺仿佛都麻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