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一敗塗地(3 / 3)

“錢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嗎?”她流著淚問他,兩隻手交握在一起,手心觸碰到手指間那亮鋥鋥的戒指。是他送給她的第一枚戒指。即使他們分手了之後,她也沒有取下來。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她應該會原侑他的。但是她等不到了。

“是的,非常的重要。”他垂下眼瞼,望著自己雙手間的鐐銬,將手收到桌子底下去。“我不想再過以前那種苦日子,暗無天日的日子,寄人籬下,看著別人臉色過的日子。”他想到那張五十萬元的獎卷。他永遠忘不了那天程浠興衝衝地跑回來,一臉的喜色,他麵如土色的臉上平生有了第一絲笑意。

“我中獎了。”他如是說。

他正埋頭翻於一本殘破不堪的偵探小說,是在工地上撿到的:“多少啊?”

“走,我請你吃飯。”程浠拉著他往外走。

他們來到一家大排檔,已是深夜,月朗星稀,微微地有一絲涼意。程浠破天荒叫了一打啤酒,幾瓶下肚,他噇得微醺,漸漸地將他中了五十萬的事一一向他抖落出來。在工地裏隻有他們兩人惺惺相惜。程浠還將領了獎回來的那疊錢藏在那裏也向他吐露了。

他的心弦一顫。五十萬元,他不吃不喝,每日做足二十個小時賺十年也賺不到這麼多錢。有了這一筆錢他可以上大學,可以不為生計發愁。他攥著瓶口的手更是加力捏了一下,一仰脖子骨嘟骨嘟地灌下肚。

夜,黑黢黢的,像一塊巨大的黑布,將他隱沒在這暗夜中。程浠已經喝得酩酊大醉,步履趔趄。他雖已有幾分醉意,卻仍維持著清醒。

他攙著程浠走在路上,程浠的身子軟得像一灘泥,扶著他直往下溜。他漸漸力不從心,呼哧呼哧地喘著粗重的氣,窺伺著程浠的側臉。程浠閉著眼睛,眼皮微垂著,嘴角沾著白沫,打著響隔。

他看著他,走進一片濃蔭掩映的窄仄小道裏,人煙稀少。他鬆了手,程浠便軟軟地癱在地上也沒有醒來。他頭朝著一條深不見底的河打著鼾,隻要再推顙他一把,他就栽進河裏。

那筆五十萬的巨額,便是屬於他的了。沈燁霖怔怔地注視了程浠良久,不住地用牙齒咬著嘴唇。他索索地抖動著手伸向程浠,輕輕地推了一推,他毫無反映。

末了他牙一咬,雙手極力地重重地推搡了程浠,卟通一聲,死寂的河裏濺起漣漪,隻幾秒,便恢複寧靜,程浠連哼也沒有哼一聲,就沉入河中。

他抬起眼來,望著她說道:“我不想做窮人,你明白嗎?我沒有人可以倚靠,隻能靠我自己。你沒有嚐過缺錢的痛苦,不能理解我的感受。”

“那麼範文昊呢,他為什麼會無緣無故地死掉?他的死真的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嗎?”她的心寒浸浸的,一點一點的將她的心冰凍住了。

他麵無表情地說:“範文昊他死有餘辜,他利用程浠的身份來危脅我,恐嚇我。如果他在世一日,我就永無寧日。”

自從程浠死了之後,沒有人發現他消失了。在工地上三無人員很多,除了工頭會詢問他們的來曆之外,沒有人會關心他們的來去。他就離開這個工地,帶上程浠的身份證,用程浠中獎得來的那五十萬,以程浠的名字存活在這個世上。他到底心存惶愧,也偷偷地接濟過程浠的一家。但是程浠同母異父的弟弟卻是個無賴。範文昊發現了他的秘密,利用這一點向他敲榨,一次二次,他就像個幽靈一樣,死纏住他。

樂祺幸汪汪著眼睛,緊緊地捺住自己的嘴唇。她整個人像篩糠一樣戰栗著。她聽到她自己口腔裏發出的嘶嘶聲。驀地,她從手指上抹下那枚戒指,那戒指卡在她的手指中央下不來,她一咬牙,在唇上留下一排咬齧過的印痕。戒指骨碌碌地滾到他的麵前停下來。

“你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當所有的真相都敗露,你也將被打入萬劫不複之地。”

他的臉上流露嘲謔的神色:“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我生來就是一個不幸的人。如果讓我再度打回原樣,我寧可去死也不想苟活在這世上。”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那麼你就是用這個樣子來愛我的嗎?你的雙手沾滿了血腥,傷害我身邊至親至愛的人。你對我的愛難道就是用這個方式來表達嗎?”她呼地站起身來,身後的椅子發出咚的巨響。

他冷冷地對著桌上的戒指發笑,指尖撥弄著指環:“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

她站住了,愣愣地看著他。

“因為在你的身上有我看不到的東西。”他眼睛微紅,鼻腔裏一陣慘酸。她這一去還會再回來嗎?應該不會了吧。她對他太失望了。他的下半生就被囚禁在這鐵籠子裏。“能不能讓我再抱你一下?”

她的淚亂紛紛地灑下來,滴在她的手背上,嘴唇微微地翕動。她的兒子慘死在她最愛的人的手上。她的心就像在滾燙的鍋裏煎熬。她吸了一吸鼻子,臉上的紅潮久久不能退祛,她應該對他恨之入骨不是嗎?她轉過身子,闔上了眼皮,任由淚在臉上奔騰,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沈燁霖蜷縮在微微濕重的床上,硬冷的床板硌得他骨疼。他靠在蒙塵泛黃的牆上,他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流過淚了。

他揉了一揉濕濡的眼圈,他的手掌裏握著那枚戒指,寒冷如雪一直滲入到他的心裏。他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了,他在那一刻喪失了所有的力氣,隻餘下淚一點一滴地往下掉。他受苦難的這些年來,他瞎眼蒼老的母親,蘇依,樂祺幸,歐盼旋的臉一一在他的眼前呈現。

第一次見到蘇依,她鍥而不舍的追求,為什麼當初會跟她結婚呢?當她流著淚問他究竟有沒有愛過她的時候,他望著她的淚容默然不語。他回答不了她。

當他環抱著樂祺幸,頭埋在她的肩窩裏,嗅著她身上略微的馨香,聽著從她嘴裏說想為她生個孩子的時候,那時的喜悅被隨之而來的黯淡而代替了。他幽幽地來,又幽幽地走,真的要在這裏度過殘生嗎?

他爬下床,走到鐵門前,靜悄悄的,隻聽的到他自己的腳步聲。他將手心展開來,見到那枚戒指。他痛苦地闔上眼,將那個東西吞下去……

樂祺幸懷抱著一大束的菊花走上那曲折漫長的小路,齊整的墓碑下躺著一個個安靜的靈魂。菊花的花瓣在她的懷中搖顫著,偶有幾瓣蹭著她身上的黑色洋裝,淌下幾滴露珠。她來到程浠的墓前,略微地伏下身,撫摸著他的遺像。照片上的他仍然是繃著一張臉。記憶裏的他幾乎沒有開懷地笑過。但是照片上的他仍然是那麼清俊,眼尾微微地往上揚起,露出一對清亮的眼眸,炯炯地看著她。

“燁霖,我來看你了。”她傴下身去,將那一簇盛放的花束擺在他的麵前。“你安息吧。我會常常去探望伯母。每次我一去,她都追著問我,你什麼時候能夠回去見她。我跟她說你去了國外工作,也許要好幾年都不會回來。她拉著我的手,露出很失望的樣子。燁霖,我也曾恨過你,恨你殺害伊聰,恨你傷害我身邊的人。但是現在我原諒你了。你是不是覺得很開心。”她掩住口說道,眼圈也泛紅了。

她聽到她背後轉來車軲轆滾動的聲響。她循聲望去,見到蘇依慢慢地向她走來。她坐在輪椅上由一個護工推著,她的膝上籠著一束花。她也看到了樂祺幸,目光沉滯地朝她望了一眼。

“想不到你比我來的還要早。”蘇依取下墨鏡,慘怛地說道。程浠死了,不對,應該是沈燁霖,不管他是誰也好,始終是她最愛的男人。她的一切恩怨因他而起,又因他的死亡而煙消雲散了。

“我要走了。”樂祺幸凝視著遺像上的他,低低地說道。

“你要去哪裏?”她仰望起頭看著她的側臉。

樂祺幸笑而不語。

蘇依又垂下眼梢,撫摸著自己的傷腿:“我們愛著同一個男人,卻為他受傷累累。”

“你的腿怎麼了?”樂祺幸問道。

蘇依將膝上的毛毯往上提了一提,將雙腿完全覆蓋起來,露出苦笑:“出了一場車禍,雙腿完全不行了。幸好還保住命。但是我想如果那一次我也隨他而去,也算是一樁不錯的事。”

一陣沙沙的冷風夾帶著寒氣摸著樂祺幸的臉,她將風衣攏了一攏說道:“我該走了。”

蘇依向她伸出手來。

樂祺幸笑著握了一握。

過了幾天以後,墓園的工人也曾在沈燁霖的墓前見過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至於是誰無從得知。

伊初之與甄智中結婚了,聽說後來還生了一個孩子。而之桃也與羅寧逸結婚了,他們之前走了許多彎路才在一起的,如今過得相當的幸福。

而董炎彬與蘇依離婚了之後,不知所蹤,也許去環遊全球了。而樂祺幸,有人說她出國了。

她與所有的朋友都斷絕了聯絡。後來有人還在中環那條街上見過她,好像看到她手上牽著一個孩子,也許不是她自己親生的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