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提起一柄劍背在身後,去開了門。
門外的男子一身青衫,若山水霧色中化形而出的地仙,黑夜中逆著光,五官陰影分明如精雕細刻出的,俊秀極了。
顧惜愣了愣,下意識側身做出相迎的姿勢,將他讓進門內。
他不曾言語,進屋環顧了一圈,看到角落裏過於簡單的小小包裹和倚放在旁的一柄劍,微微皺了皺眉。
顧惜有些不好意思的快步走向牆邊,將背在身後的劍與包裹旁的一柄放在一起。轉身倒了杯水遞給男子,才開口道:“雲皓哥哥,你怎麼到內院來了?被人看到,隻怕不好。”
青衫男子坐了下來,接過茶盞。他沒喝,隻握在手裏。
“換做是你,養在身邊幾年的妹妹下落不明,好不容易尋到又在你眼皮底下溜了。便是皇宮內院,不也得去揪出來,問個明白嗎?”雲皓的表情很淡,但那雙盯著顧惜的眼睛裏,惱怒,不解,思念,泉湧而出。
幾乎燙傷了顧惜的眼,讓她眼窩熱熱的痛。
白日自己刻意的疏遠並未讓他遠離,此刻的詢問也是多年前同樣關切的語氣。
她幾乎就要蹲在他的膝邊,如小時候多少次做過的一樣,抱著他的小腿,哭著訴說自己的委屈,將自己的眼淚和鼻涕全蹭在這個如玉一樣的人身上。
可她抿了抿唇,將嘴角彎出一個微笑的弧度,就逼回了自己的眼淚,甚至於連要落淚的痕跡都不曾留下。發紅的眼眶在昏黃的燭火裏,完美的被掩蓋。
她筆直的站著,像誰家被兄長罰站的孩子,雙手背在身後死死篡著,扣著。不肯將自己被雲皓勾起的脆弱,泄露出一星半點。
可她在雲皓麵前,從來就是個傻子,隻是當年還小,如今不過長大成明豔的姑娘罷了。
就算她多少次完成任務時,也緊張也畏懼也硬撐過,可那不過受協於刀劍,她又幾時真正怕過。
此刻,她仿佛赤裸著隻剩一顆心,沒有包裹她的利爪,被眼前的男人審視,窺探。
她怕。
怕雲皓給予了無數期望的女子,令他失望。
她半點都不想讓雲皓知道自己與他分離的這五年裏,到底遭遇了什麼。
他是天上朗月。他捧在掌心的該是顆星辰,閃耀的,光明的。
不該是自己如今這鄙如塵土的卑微模樣。
手染鮮血,以色誘敵,助紂為虐……
無論哪一點,都讓她深覺自己辜負了眼前這明月的期盼。
盡管……
盡管她也不想的……
可這些年,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由得了自己。
顧惜背脊僵硬,雙手緊握,一臉防備的樣子。看在雲皓眼中,即便不清楚緣由,他也很明晰的知道了——他掌心的明珠,離開他以後,過得一點都不好。
雲皓看她篡著自己的手,力氣大的胳膊都有些微微的顫。心內暗歎一聲,將茶水遞給顧惜了一杯,看著她握住杯子不再自虐,才輕輕開口,“我不逼你,等你想告訴我了,再說吧。”
他頓了頓,“隻是,我必須接你回去。”
顧惜愕然抬頭,錯愕的眼神對上雲皓,為難的欲言又止。
“怎麼?你不願意回來?”他輕笑,“哥哥現在可以給你買很多糕點,不會餓著你的。”
顧惜苦笑,如今的雲皓隻憑白日小廝恭敬的一句“雲大人”便可得知今非昔比。糕點自然是買得起的,隻是如今的自己,枷鎖萬斤,早不是那個整日因為沒有糕點要鬧離家出走的小丫頭了。
她盡量放鬆,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一些,“當然願意,隻是如今我入圍武林大會的比試,總要比完才行。雲皓哥哥,不如你留個我一個府址,待我這邊的比試結束,就去尋你。”
雲皓臉色一沉,沉默了許久,抬頭緊鎖著顧惜的目光,對她說:“我就留在這,等你結束,我帶你走。”
顧惜知道雲皓看似溫和,性子最是執拗,再要推脫隻怕他起疑後更難脫身,隻好微笑著點了點頭。
看她答應自己了,雲皓麵色稍緩,站起身來,“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養好精神。接下來不會太輕鬆。”他頓了一頓,輕笑著說:“不過有我,不必擔心。”
顧惜看他的樣子,竟像是要跟著他們去邊境。心內五味雜陳,不好再說什麼,隻默默的看著雲皓,也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