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咣當……老舊的地鐵列車輕微的勻速晃動著,車廂裏螢火蟲般的壁燈,隻能讓人感覺到地窖般的恐懼,而絲毫起不到照明的作用。
突然,列車慢了下來,車窗外一陣耀眼的煞白,好一會人們才從突然而來的燈光下恢複視覺。站台上,一個身著城市交通部門藍色公務裝的婦女,舉著電喇叭大聲喊:“地鐵到了啊!,先下後上,上車的沿著黃線排隊了嘿,別擠別擠,說你呢!插什麼隊!當心擠到軌道下麵去啊!排隊了。”
地鐵內的人也陸陸續續擠到門口準備下車,一個女孩伸手撫平胸前幾乎被揉皺的衣服,一邊四處張望可能的作案者。她狠狠的瞪了身邊的一個男青年一眼,隨著車門打開,這女孩下車了。
那個男青年若其無事的順著人流往外走,他身著一件當下流行的四口袋學生裝,身後背著一米高的登山包,左手提著一口手提箱,出來以後他茫然的站在月台上,四下張望,躊躇不定,不知道該往哪邊走。
突然,中年婦女尖銳的身音在耳邊炸響:“別擋道,大早上趕著上班呢!”男青年趕緊跳到一旁,滿懷歉意的向著那個婦女笑了笑。
地鐵開走了,站台上清靜了許多,男青年走到那個女的交通管理員身邊,正想開口問,沒成想人家連珠炮般的一段就過來了:“往南的出南口,往北的出北口,黃包車哪個口都有。”
男青年愕然,因為他一個字也沒有聽清楚,可那個工作人員轉身就往南口走,理也不理他,把他扔在了地鐵站台上
男青年無法,往地鐵隧道兩邊望了望,從口袋裏摸出一枚硬幣,捏在手心裏,心裏默念了一番,拋起硬幣,接住一看,下定決心往南口走去。
這男青年一路輾轉,逢人就問,終於在早上9點鍾拐進了一條偏僻的小巷裏。再往前走不多遠,就看見一片灰暗的廠房,男青年不由得響起給他指路的老大媽的話來:“你找東直門圖書資料廠幹什麼啊,那個廠啊,好幾年都沒有接到生意了,就靠印點作業本發工資,你要印書,再往北邊走,那邊有書店的印刷廠……”
在走過去,看見了工廠的大門,4米寬的大門,門柱上的石灰都脫落下來,露出斑駁的灰色。們的左邊是一個小店,裏麵擺著一些作業本什麼的,還有鉛筆橡皮賣。門的右邊是門房,一個老頭正和一個彪形大漢聊天呢。
男青年走過去,老頭早就看見他了,懶洋洋的從窗口裏遞出來一張“訪客登記表”,“登記!沒證件的都要登記。”
姓名:馬前卒,性別:男,年齡:22,拜訪人:陸廠長
老頭看了看登記表,轉身對那個彪形大漢說:“你幫我看著點。”然後從門房裏出來,向馬前卒揮了揮手,就向工廠大院內走去。
馬前卒機靈的跟著老頭,一路上,老頭也不說話,隻是在前麵不急不慢的走著,馬前卒看著他的背影,結合自己一路所見,不由得懷疑,自己走錯單位了。
來到了一個大倉庫門口,倉庫大門的兩旁寫著:“倉庫重地,嚴禁煙火”,老頭回頭看了看馬前卒,一揮手:“跟我進來。”
倉庫裏昏暗無光。幸好沒多久,他們就從倉庫裏穿出來了。在倉庫的後門,緊接著是一幢樓房,門口有六名內務部隊的戰士站崗,老頭對站崗的戰士說:“找陸廠長的。”
戰士也不回老頭話,直接對馬前卒說:“證件,或者介紹信。”
馬前卒趕緊從學生裝的左胸口袋裏掏出一個折起的信封,信封裏是一張折得四四方方的介紹信。戰士接過介紹信,看了看,然後到值班室中打電話。過了一會,戰士出來,對馬前卒說:“上去吧,三樓,0-331室,電梯在樓道拐角。”
老頭就說:“沒事我就去前邊了,小夥子,上去吧。”說完衝馬前卒一笑。
馬前卒依言來到了三樓0-331室,看見門牌上寫著:“人事科”
進到屋裏,一男一女隔著辦公桌而坐,那個前額半禿的中年男人對他說:“我是人事科長,介紹信!身份證!帶相片了麼?”接過介紹信和身份證之後,他對辦公桌對麵的女科員說:“把這個歸檔。”
經過女科員一番忙碌之後,馬前卒領到了如下物件:一張簡易地圖,一張申請宿舍的表格,一張到2-125室報道的接引條,一個打鋼印的工作證。女科員告訴他,先去領宿舍,安頓下來,然後到廠醫院體檢,下午再去2-125室報到。
馬前卒順著地圖走了出來,從樓的後門出來,發現這裏是另外一個世界了,十餘棟3層樓房整齊的排列著,男男女女緊張有序的如蜂群般在大樓間穿梭,順著樓間的小道種植著花圃,這不像工廠內院,像個學校。馬前卒不由得拿眼前的景象和剛剛離開的校園對比。
沿著小道走來了幾個年輕人,其中一個手上抱著文件夾的注意到他,口裏念叨著:“沒見過啊!新人啊?”圍著馬前卒左轉一圈,右轉一圈,上上下下把馬前卒打量了一番,衝他陰慘慘的一笑,“我閹黨後繼有人啊。”
他的同伴已經走到前邊去了,回頭叫他:“嫖客,磨蹭什麼呢?開會了。”
那個“嫖客”追上去,不忘回頭對馬前卒伸出一個手指,說:“鏢客、鏢客,不要向他們一樣念白字!”說完緊趕幾步,追上他的同伴。
馬前卒有點摸不著頭腦,轉身向宿舍走去。
中午,馬前卒按照學校裏養成的習慣到食堂吃飯。食堂裏倒是很熱鬧,馬前卒拿剛買的飯票打了飯,端著飯盆到處找空位,好幾處明明空著的椅子,別人都告訴他:“有人。”
馬前卒有些沮喪,正準備回宿舍去,卻聽見有人喊:“喂、喂、新來的!”
馬前卒回頭望,看見是那個“鏢客”在喊他,他走過去,那個人指著邊上的空位“坐!”
馬前卒依言坐下,那個人開始問他
“你今天來報到的?”
“是。”
“沒聽說咱家南京政院新來人啊!也不像是軍校的,哪學校的。”
“同濟!”
“學什麼?”
“土木工程!”
“嗯,你還是嫩啊,不知道規矩,咱們這,不管是誰,隻要不是工作時間,不要回答任何問題,也不能問任何問題!”看看馬前卒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繼續說:“不該說的不能說,不該問的不要問。這是紀律,我為什麼可以問你呢?因為我違反紀律了,但你不可以違反。知不知道?”
馬前卒點點頭,低頭吃飯。
“嘖,你真沒勁,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為什麼我可以違反紀律呢?”
“不該問的不要問。”馬前卒頭也不抬,答了一句,繼續吃飯。
“嘿,還挺強。你和我強不要緊啊,那邊吃飯的那個胖子看見沒有?”
馬前卒順著他所示的方向看過去,看見一個胖子,慢條斯理的吃著飯,平平無奇,如果這個胖子站在西瓜攤邊,就像是賣西瓜的,走到電表下麵,就是收電費的,現在呆在食堂裏,感覺就是食堂裏的大師傅出來吃飯。
“那是咱家閹黨大檔頭,你要是和他強,你已經被埋在坑裏了。”
“他做過什麼?”
“不知道!這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誰都不知道他做過什麼,誰都不知道他走出咱東廠大門之後是誰。但聽說,他以挖坑埋人為樂。”
“嗯,你說……”馬前卒欲言又止
“你想問什麼?”
“你為什麼總是‘閹黨,閹黨的’?為什麼這裏叫‘東直門圖書資料廠’?我培訓的時候,明明選的是……”
“刑部,人力情報局,是不是?”看到馬前卒不說話,“鏢客”就繼續說,“我剛來的時候,也和你一樣疑惑,可以簡單的和你講一講,‘東直門圖書資料廠’,是刑部人力情報局的對外代號,簡稱是東廠,咱們刑部,還有西廠和內廠,過段時間你就了解了。”
“那……什麼叫閹黨。”
“在東廠做事的,自然是閹黨了,當然,你也可以加入坑黨。你看那邊不胖老高的那個……”
正說著呢,那個高個子嗬斥他:“吃飯呢,嚼什麼舌頭。”,鏢客伸了伸舌頭,故作高深的一笑,低頭吃飯,再不說話。
馬前卒知趣的低頭吃飯,也不再說話。
下午,馬前卒來到2號辦公樓的125室,裏麵就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他看過馬前卒的材料,又慢慢喝了口茶,對馬前卒說:“小馬啊,來我們這裏工作,歡迎啊!今天就給你布置工作任務。”
那個中年人又磨蹭了一會,才帶著馬前卒出了辦公室,馬前卒問:“科長,去哪啊!”科長不作聲,隻是帶著馬前卒走到地下室,打開一間庫房的門,一股紙屑和灰塵的氣味撲麵而來。科長對馬前卒說:“小馬啊,你就在這裏,把去年的報刊雜誌歸類,按內容,分國別,殖民地依所屬國優先,全部剪貼。不用區分中文外文,遇到不認識語種的,先放一邊,我再來安排。”
馬前卒有些暈,他在報考和培訓的時候,把人力情報局想得驚天動地,叱詫風雲,有一次做夢都夢見自己灰西裝,黑皮鞋,左一槍,右一槍,鮮花滿天飄,美女懷中抱,白鴿在飛舞,敵人在嚎叫……可是現實呢?現在,天哪,在地下室裏收廢紙。
但馬前卒沒有說什麼,心裏暗暗給自己打氣,“這隻是暫時的,本周會安排廠長談話,招聘人員一定把我的情況給了廠長。”
科長又說:“你有什麼需要,就撥電話,轉2125找我就行了。”說完指了一下牆邊掛著的一部手搖電話機,然後轉身,帶上了門。
門“哐”的一響,仿佛在這空曠的庫房裏隱隱的有回音,占了整個2號樓地下室的庫房,馬前卒在這庫房裏,如同置身於大森林裏的一隻猴子,望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報刊雜誌,馬前卒隻覺得渾身無力。這樣的工作,多少天才幹的完啊。他默默的給自己鼓了鼓勁:“沒事的,今天剛來,明天就會有人和我一起做這個工作,而隻要過一個星期,我就可以轉別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