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東廠新丁(2 / 3)

資料剪輯,馬前卒在去年七月大學畢業後,被刑部統一安排培訓,還是知道資料剪輯應該怎麼做的。他先找出十二個夾子來,依次在標簽上寫上“美國”、“英國及其殖民地”、“德國及其殖民地”、“法國及其殖民地”、“俄國與中亞”、“奧匈與巴爾幹”、“意大利與地中海”、“土耳其與中東”、“美洲其他”、“非洲其他”、“東方統一進程”、“共和”。

然後他找出150張白紙,打孔,每個夾子中分別夾入10張,另有30張白紙備用,白紙的寬度比文件夾多出二厘米。這樣,分類的前期就做好了。

馬前卒先從庫房的東北角開始,這個角落堆積的是英國《每日電訊報》,馬前卒依次把文章剪下來,在文章的背麵塗上一指寬的膠水,然後粘到白紙上,把多出來的部分折疊進去,這樣一麵白紙,可以粘貼五份左右的文章。不同類別的內容粘到不同的白紙上,而在每張白紙的留邊上,馬前卒標明“政治”、“經濟”等類別,並標上每篇報道的關鍵詞,如“新法案”,“工業產值”等等。

在剪貼了第一個星期的《每日電訊報》之後,馬前卒心情煩躁起來“這麼多的報刊,何時是個頭啊”,在剪貼了第二個星期的《每日電訊報》之後,馬前卒變得沮喪,“算了算了,混一混,等廠長談話就申請換工作。”到剪貼第三個星期的《每日電訊報》已經麻木了,他根本不再想如何完成之類的問題,隻是機械的剪、粘、寫。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馬前卒在剪貼第四個星期的每日電訊報的時候,科長進來了,看了看馬前卒的工作成果:“才剪了三個星期啊?一下午,你也太慢了,每份報紙最多花五分鍾。”又看了看表,說:“下班了半小時了,明天來繼續做,明天直接過來!”

馬前卒想申辯兩句,但話噎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他愣了愣,轉身收拾東西,回宿舍了。

一路回宿舍的路上,馬前卒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占滿了廢舊書報的油墨、紙屑和灰塵,怎麼都不舒服,他回到宿舍,抓緊時間洗了個澡,趕到食堂去吃飯,卻發現食堂已經關門了,門口“營業時間……晚飯:5:30-——6:30”的牌子仿佛嘲諷馬前卒的稚嫩。

馬前卒想出去買東西吃,卻被內務部隊的戰士告知,沒有通行證不得出去。馬前卒心裏憋著一股無名火,就想衝著小戰士發作,但還是忍住了。

回到宿舍,覺得又餓又累,倒了杯開水,喝了兩口,脫了衣服,拉開被子睡覺了。

到了半夜,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馬前卒醒了,覺得肚子裏空空蕩蕩,胃裏的水蕩來蕩去,實在是難受。想想自己在大學裏考上刑部之後意氣風發的樣子,想想自己在那時對事業前景的憧憬,馬前卒隻覺得眼睛發酸,不由得哭出聲來。

剪切、粘帖、標注,這就是馬前卒在東廠工作的開始。宿舍、食堂、庫房,這就是馬前卒在東廠三點一線的生活。馬前卒每天都在期盼著廠長會找他去談話,但每天他都隻能在陰暗的庫房裏和剪刀膠水大交道。每天下班以後,由於長時間坐著工作,他都覺得昏頭脹腦,脊椎發酸。吃過飯就想睡覺。每天他都覺得,自己身上沾滿了紙屑和油墨,一定要用水衝衝才舒服。那間叫“踏破賀蘭山闕”的職工俱樂部馬前卒從來沒去過。

東廠裏的人,真正打過交道的隻有一個半,一個是不時到庫房檢查工作的科長,另外半個是那天在食堂碰見的“鏢客”,大家吃飯的時候碰見過幾次,那人還向他推銷過一種彩票,還給他介紹過幾個同事,但吃飯那麼點時間,沒法深談,大家哈哈一笑,回頭就忘。

在這個數千人的機關大院裏,馬前卒沒有朋友,一個星期寫了三封信,送出去前都要審查。馬前卒曾對此提出激烈的質疑,認為這是侵犯個人權利和對其不信任。得到的回答很完美——“刑部是所有政府部門中最危險,最暴力的國家機器,其集權程度還在軍隊之上,在得到如此巨大的公共特權的同時,以自身的私權利為抵押然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本來馬前卒還想給大學裏同到燕京工作的一位女同學寫封信,但麵臨如此嚴格的書信檢查製度,有些話實在不好意思讓檢查人員看見。

周六下班之後,馬前卒找到了科長

“科長,給我簽一張出門條吧,我想周末出去透透氣,順便見見同學。另外還想買點東西。”

科長說:“才一個星期,性子還沒憋好呢,現在出去就要重來。不行,不能出去”

“可這是國家法定休息日啊。”

“你可以寫信給尚書申訴,或者給大理寺寫信。”

看到馬前卒委屈得樣子,科長補充說:“實在悶,就去俱樂部轉轉,要買什麼東西,到供應科填表,讓他們代購。”

馬前卒趕去供應科,隻見鐵將軍把門,人家下班了。下周請早您那。

周日,“踏破賀蘭山闕”俱樂部,倒是有些年輕人在打牌,打桌球,另外有兩個小的搏擊場。鏢客正和一群人在搏擊場邊上的布偶上練拳法,看到馬前卒,就叫他。

馬前卒依言過去,鏢客說:“你會不會打拳?”

馬前卒搖搖頭。

“剛來悶壞了吧?打打拳,心裏的悶氣就消了。”

看到馬前卒躍躍欲試,嫖客就拉過一個小個子:“你和他打,他也剛學。”

等馬前卒穿戴好了裝具下場,那個小個子先用跳步晃了兩下,在馬前卒反應過來之前,一下子如同子彈一樣竄過來,馬前卒還沒有弄清楚什麼事情,就已經倒在了地上,幸號有內襯海綿的藤條裝具保護,沒有受傷。周圍一片善意的哄笑聲。

馬前卒站起來,發狠似的衝了上去,揮拳亂打,口裏一邊歇斯底裏的嚎叫。那個小個子一味躲閃。馬前卒用力甩動著雙臂,心裏淤積多日的怨氣也隨之甩了出去。他沒有聽見鏢客在邊上說:“武星辰,注意點,他新來的。”

馬前卒亂打了一陣,慢慢的覺得手臂掄不動了,那個叫武星辰的小個子恰到好處的架著他的雙手,說:“我也累了,算打平。”周圍人都叫“打平打平。”然後大家圍坐到一邊的桌子邊,馬前卒坐在搏擊場邊上,喘著氣小歇了一會,鏢客叫他過去。

武星辰對他說:“德式黑啤,巴伐利亞進口小麥釀造。97.2的純麥”說著敲了敲桌上一個10升左右的鐵皮桶,“這個可貴了,本來是大家AA的,但你是新人,就不要你付錢了,下周如果還想喝,到嫖客那裏交錢。”說完,用虹吸管給馬前卒倒了一杯。

這個周日,算是馬前卒過得較開心的一個晚上。

剪切、粘帖、標注、打孔。周一,馬前卒又開始了他如同誦經般的生活。宿舍、食堂、庫房三點一線。到了食堂裏,周末一塊喝酒的人會打個招呼,閑聊幾句。雖然還是同樣的看不到希望,但馬前卒似乎已經有些適應了,或者麻木了。

星期三的時候,馬前卒正在低頭剪報紙。他現在的速度快多了。突然,門開了。馬前卒以為科長來了,頭也不抬地說:“科長,今天《泰晤士報》可以剪完。”

“哦,不錯,你現在速度怎麼樣啊?”

馬前卒聽聲音不像是科長的,抬頭看,不認識。

“我現在已經可以做到每小時剪15份,每三天剪完一種日報了。”馬前卒還是據實回答,同時站起身來。

“好,有進步。……你,認不認識我?”

馬前卒仔細想了想,“對不起,沒印象。”

“那我自己介紹一下,呃,你先別做了,來,這邊和我坐好。……我姓徐,是這裏的副廠長。今天受廠長的托付,特地來看看你。”

馬前卒答道:“啊,我是聽說有廠長見麵會的。”

“怎麼樣,在這工作,還習慣吧。”

馬前卒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抓住這個機會,說:“不,和我預先想得不太一樣。我……我希望能換個工作。”

“新人都這樣,過一段時間……”

馬前卒希望他說的是“過一段時間就有別人來接手你的工作。”誰知道副廠長說:“過一段時間你就習慣了。”

馬前卒無語。

廠長說:“廠裏對你很重視,你不是國防生,也不是軍校生,學習成績又這麼好,主動要求投身於國防事業,部裏是要把你作為典型培養的。”

這一段話,把馬前卒的雄心壯誌又激勵出來了:“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辜負領導的期望。可是,我覺得在這裏剪報紙沒意義。”

副廠長沒有理他,自顧自地說:“你啊,英德雙語言能力,還能閱讀法語資料,不簡單啊。就是專業不大對,土木工程,如果你是學數學的就好了。”

“我們那時候報專業,數學都沒人報,說不好找工作。”馬前卒按大學裏養成的習慣開始跑題。

“我們國家,對基礎科學的認識還是太不足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副廠長跟著他跑題,從專業選擇講到大學分科,

馬前卒瞅準了機會,插話說:“雖然我是學土木工程的,但我的數學成績一直挺好,我能夠承擔相應的任務。”

“嗯,那不錯啊,可有的學生啊,知識麵太窄了!”副廠長沒能體諒馬前卒的苦心,繼續就社會現象大發感慨,“學來學去,就考試那麼點東西,不注意擴展自己的視野,這也導致了自己就業渠道狹窄。……這還是好的,有的小孩子,進了學校就意味萬事大吉,不好好學習,大學四年,什麼也沒有學會。”